法国作家罗曼・罗兰称回国后的高尔基是“鼻孔穿上铁环的老熊”,成为马戏团的“丑角”。(网络图片)
在俄罗斯灿烂辉煌的文学史上,本来应该有高尔基的重要地位。从今天看来,这个早年曾被托尔斯泰看好,后来又被苏联政府举到至高位置的作家,却成了一个十分尴尬的、近乎丑角的角色。
苏联及东欧史学者金雁在她的著作《倒转“红轮”》中,利用详实资料破解了“高尔基”之谜。读完之后,不由得让人唏嘘长叹。
尽管高尔基在十月革命之前有很强的左翼思想,然而,当十月革命到来的时候,他站在人道主义立场上,对十月革命中的暴力进行了激烈的批判。
在一系列政论中,高尔基指出布尔什维克断送了祖国,把俄国作为一个疯狂的大试验场,把人民变成了革命梦想的试验品。他强烈反对对具有独立思想的知识份子的迫害,向列宁喊话说:“伊里奇,我要站在他们一边,宁肯被捕入狱,也不参与对俄罗斯人民的最优秀的、最宝贵的力量的杀戮。”
高尔基曾经质问说:布尔什维克在半年时间取缔的报纸比几代沙皇加起来取缔的还要多,为什么害怕与自己不同的意见,难道把社会公众的思想也要变成国有吗?要把国家变成巨大的监狱吗?
他说,这场以“人民”为名义的革命,只不过假借人民的称号而已,人民对革命只是一种材料,一旦他们有了自我意识,革命者就会毫不犹豫地惩罚他们。
对于布尔什维克报纸对他们的批判,高尔基勇敢地说:“你们谩骂吧,但我就是如此思考的,我从不想把自己的思想变成你们主义的附庸。”
1921年,因为不满越来越血腥的苏维埃政权,高尔基选择了离国出走,先是到德国,后来又在意大利定居数年。
金雁教授对此评述说:“如果高尔基在国外继续坚持他的维护正义、伸张人性、抗议强权的立场,仍不失为一幕壮丽的悲剧。”
我相信她的说法,如果高尔基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今天我们也许能看到与帕斯特尔纳克、索尔仁尼琴等人并肩而立的伟大作家。然而,他却在7年之后,选择了另一条曾经抵制的道路。
但是随着苏维埃专制政权的日渐巩固、民主希望已经完全破灭,再加上自己也难于融于西方文化圈,高尔基逐渐放弃了人道主义立场,开始强调布尔什维克“一元化”领导的重要性。而斯大林在内部党派斗争、外部遭到谴责的情况下,也需要高尔基的声望支持自己,他不断向高尔基抛出橄榄枝。
1928年5月28日,当高尔基回到祖国的时候,斯大林为其安排了浩浩荡荡的欢迎队伍。在莫斯科河畔,苏联政府为高尔基造了一座宫殿式豪华别墅。
高尔基非常清楚,与沙俄时期知识份子拒绝成为意识形态的工具不同,斯大林需要的是“能实现他的想法而自己却不会产生思想的人。”在自己的日记和信件里,高尔基开始称斯大林为“主人”。
从上世纪30年代开始,对高尔基的政论文章的统计可以看出,斯大林的名字出现的频率呈逐年上升趋势,并且谄媚的用词造句也一次比一次肉麻。金雁教授叹息说:“过去那个在强权面前的‘不合时宜者’、社会良知的晴雨表已经彻底湮灭,他那传统俄国知识份子的形象也被彻底颠覆了。”
高尔基的传记作家巴拉诺夫认为,高尔基并不是一开始就向斯大林“缴械投降”,而是充满着“内心挣扎”,最后是个人的考虑压倒了一切,他选择站在了强者一边。
高尔基明白,如果你不愿意向制度做出妥协,你就休想从它那里得到任何东西,而他享受到任何一个俄国作家在活着的时候都没有得到的荣誉和地位。
当时,高尔基的朋友、法国作家罗曼・罗兰形象地称回国后的高尔基是“鼻孔穿上铁环的老熊”,他已经成为马戏团的“丑角”了,接下来他在苏联上演的就是一幕幕“滑稽剧”了。
1929年,高尔基被安排到“索洛维茨劳改营”参观,在劳改营遭受折磨的人们非常期待他能够为他们说几句公道话,因为他在十月革命时期曾为很多受迫害者仗义执言。
然而让囚犯们失望的是,高尔基在参观了劳改营之后,热泪盈眶地对保卫人员说:“我感到幸福、激动。这里所讲述的一切不能不使人激动万分。我从1928年起就注意到国家保卫局是怎样对人进行再改造工作的,是你们成就了一项伟大的事业!”
他甚至把苏联劳改营成为“具有世界意义的实验。”当年的“人道主义”者这样赞美劳改工程:“对人的原材料加工,比对木材进行加工不知要困难多少倍。”
金雁教授在《高尔基之谜》中感慨地写道:
人们惊奇地发现,“高尔基成为斯大林成功改造的第一人”。原来作为作家的高尔基是个人道主义者,而在政治家斯大林眼里,人只不过是建筑材料。他在极短的时间里就让高尔基心悦诚服地相信苏联不仅能改造人,使他们具有统一的意志、统一的行动,使高尔基对其宏伟的“改造人”的方案持积极配合的态度,而且自愿成为斯大林的“试验品”。
在索尔仁尼琴的作品中,有几十处提到高尔基,评价都是极其负面的。索尔仁尼琴说,“高尔基这个名字从来就不是中立的”,他充满了“谄媚和卖身求荣,与那些身陷囹圄仍能体现人性光芒的知识份子毫无共同之处。”
与高尔基相比,索尔仁尼琴以受难者的方式经历了那个“改造人”的时代,然而,他从基督信仰里汲取了支撑灵魂的力量,虽然历经苦难和打击却没有妥协。他没有受到独裁者个人思想的改造,却接受了来自永恒的爱和真理的塑造,由此成就了人类文化和思想史上一个不可以绕开的伟大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