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春,又有在中条山被俘的“八百二十壮士”,可歌可泣。(网络图片)
八一三淞沪战役,在上海四行仓库,有国军第八十八师谢晋元所领导之“八百壮士”,义勇不屈,蜚声中外,为中华民族抗战史上,留下有血有泪,可歌可泣的一页。
在长春,又有在中条山被俘的“八百二十壮士”,比前者的情形,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因为地方偏处边陲,消息传播不广,反而无声无嗅的,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
南大营里发现俘虏
天地间事,每每是这样的有幸有不幸,但因为当时笔者身在东北,对于“八百二十壮士”,曾有一段接触经过,一切皆是亲身目击,义之所在,不容我不在此处作一番隆重的介绍。
那是我随熊式辉将军接收东北,飞到长春后不久,有一次我派林家训中将到长春南大营去视察,在无意中发觉了那里还有八百多名我国的俘虏,被苏军看管着,囚首垢面,疾病呻吟,度着不见天日的生活。
两个并肩作战的国家(至少在形式上是如此),在击败了共同的敌人之后,还把盟军的“战俘”,从敌军手中接收过去,按“俘虏”的待遇,继续囚禁着,翻遍古今中外的战史,恐怕也无此先例吧!
林家训中将回来把这种情形告诉给我,同时,他还主张应该赶快派外交组人员,向苏军司令部办理交涉,叫他们把这批被俘的国军,移交给我方接收。
我听罢之后,深以林家训将军的说法为然,立刻约同苏军派在我方的联络官,亲往南大营去视察实地情况。
囚首垢面五年有半
那次,担任守卫的苏军,经过苏军联络官的通知,对于我们的参观,倒没有作任何的留难,而且还由苏军的俘虏营管理员,陪同我们查看了一遍。
这些以前被日军俘虏过来的国军,分别住在几十间大屋子里面,我看到他们的时候,有的在屋子里面休息,有的正在打扫院子,有的在抬水煮饭,秩序倒是非常的良好。
他们听说是国军将领来看他们,面上都露出了极高兴的神色,看那样子,好似婴儿之望到慈母,目光灼灼,有说不出来的兴奋!
当时,我们双方由于格于环境,也不便有什么过份露骨的表示。我只好透过苏军管理员的关系,找来了其中两位负责任的官长,加以慰问。并且告诉他们,我们即将为他们安排新的住所,和改善他们的待遇,以及向苏军交涉,立即恢复他们的自由。
这些被俘的国军,是怎样来到长春的呢?说起来倒是有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
原来,在一九四一年日军扫荡中条山的时候,当时被俘的国军,本来很多,后来降的降,逃的逃、死的死、被遣送的也被遣送到别的地方去了。只有一批始终不肯屈辱降敌的国军,才被日军当做俘虏看待。把他们移来移去,始终不肯释放,到我们发现他们那天为止,屈指一算,已经五年有半了。
保卫中条山的往事
中条山位置在山西西南部,左临太行山,右濒黄河,在抗战初期的军事价值中,是陕东和豫西的国防屏障。那时,所有保卫中条山的部队,都属于第一战区司令长官兼冀察战区总司令卫立煌的战斗序列。
当中条山没有陷落以前,曾经有些风雅之士,还仿效唐人的旧句,赋诗以恭维卫立煌,其中有句云:“但得卫上将军在,敌人不敢窥中条。”及今想来,不觉有肉麻之感!
实际上,指挥部队的责任,卫立煌只是担负一个名义,大权都落在参谋长郭寄峤身上。那时,在郭氏的筹划下,举凡部队的配备,粮弹的供应,交通的保持,对于中条山的守军,都尽了最大的努力。
守中条山的部队,在核心阵地者,有曾万钟的第三军,陈牧农的九十三军,刘茂恩的十五军各部。外围则是一些“游击”和“挺进”的杂牌部队。总数约有七万人左右。
日军在扫荡中条山之初,倒是有一番缜密计划的:对于外围的杂牌部队,则使用怀柔政策,极力加以争取。并且喊出“不打杂牌军,只打中央军”的迷人口号,来松懈杂牌部队的作战意志。
对于核心部队,则派出大批的谍报汉奸人员,化装成小贩模样,渗入到中条山内部,把部队配备的情形,司令部的位置,交通的概况,完全调查得清清楚楚,以期在作战之际,按图索骥,一击而命中要害。
内无粮草外无救兵
日军最毒辣的一个办法,是首先断绝我后方的连络线,然后使用包围与困守的策略,用饥饿政策,廹使我军投降。
敌人这一策略,在我军前方将领百密一疏的情形下,果然是百发百中,中条山战事甫经开始,那些外围的杂牌部队,便纷纷投向敌人了。
外围的部队一瓦解,核心部队便和敌人开始作正式的接触。我军凭预先设置好的险要工事,迭予敌军以重创。最后廹使他们不得不避开正面,改用伞兵奇袭我军的各级司令部,以大部分的兵力,扼守着山口每个交通要道。
“大军不可一日无粮”,中条山的守军,在敌人的饥饿政策之下,先是战意开始消沉,接着便全部丧失了抵抗的意念。
这样,首当其冲的,是第七集团军总司令部,被敌人伞兵和内奸的袭击,陷入敌手,总司令唐淮源自戕殉国。
消息传出之后,前方将士们的士气,愈益涣散。至是,九十三军军长陈牧农,率部首先突围,经敌人的拦腰截击,损失惨重!就是突围出去的一些部队,在偷渡黄河的时候,又被敌人的炮火击沉船只,葬身黄河!其他部队听到了这个消息,在困守中也再不敢作突围的打算。
高喊口号缴枪吃饭
最初,国军还在各级指挥官的分别掌握之下,咬紧牙关,苦守待援。无奈日复一日,消息全无,加以军粮不继,饥饿难当,人都饿得打晃了,那里还有什么作战能力!
这时候日军对付我军的办法相当“妙”,他并不用武力进攻,只在中条山各要路隘口,大锅煮肉,大锅造饭,以这种香味做为钓饵,来引诱饥饿的士兵们,缴械投降!并唆使那些汉奸,在阵前大声喊口号,他们高喊的口号是:“中日一体,弟兄们放下枪来吃饭吧!”
在“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的惨境下,士兵们果然上了钓,“失节事小,饿死事大”,有些沉不住气的,便三三两两的,走下山去,一手缴枪,一手便端起饭,狼吞虎咽起来!
此例一开,骚动的情况,便无法控制,甚至有些部队,还自相火拼,几万国军,不出两星期,便纷纷做了敌人的战利品!即使有些人坚持“最后五分钟”的原则,但在敌人扫荡战场的时候,还是力尽被俘了。
那些被俘的国军,大部分都被敌人改编为“和平救国”的伪军,走向了所谓“曲线救国”的道路。
五年折磨非复人形
彼时,只有一千多名国军,矢志忠良,宁死不肯投降,拒绝接受敌人的改编,这些人,当时倔强的情形,使敌人也不能不为之肃然起敬!
因此,这批国军,直到日本投降为止,始终过着俘虏的生活。这一千多名俘虏,就是我们在长春苏军俘虏营中所发现的那“八百二十名壮士”。
他们被俘之后,曾经辗转于新乡、石家庄、锦州、沈阳、哈尔滨各地,最后才来到了长春。其间经过死亡、失散,等到我们发现他们那个时候为止,已经只剩下八百二十人了。
我在视察俘虏营回来的当日,即在会报上,把这种情形向熊式辉将军提出报告。熊氏听了也深表关怀,立即同意了我的建议,把这批被俘的国军,从苏军手中接收过来,先给他们以保安队的名义,以后再对他们作妥善的安置。
之后,我还代表熊式辉到他们住的地方,表示慰问,和对他们讲了一次话。
五年多的折磨,这些忠贞的国军,那里还有一点人形!如果他们不是经过几天的休息,大家又理发、洗澡、换衣服,那简直活像一批鹄形鸠面的叫化子!就是这样,他们内心的喜悦,还是遮掩不了那副菜色的面孔,和病骨支离的衰弱体格!
当我讲完话之后,我体会到饱受苦难的人,都希望找一个机会发泄一下内心的积郁,遂给了他们一个一倾积愫的机会,问他们大家有什么意见发表?
排长诉苦连长痛哭
报告:我有话说!我有话说!声音像春雷一般的响了起来。举起来的手臂,我数了数,至少也有几十条,由此可见他们心情的激越了!
先先后后,有好多人站起来讲话,大都报告他们五年多来的处境。有一个排长把他胳膊上的疤痕露出来说:“我和许多弟兄,叫敌人灌过凉水,受过电刑,架过飞机——即把人吊在空中游荡——和被敌人用火筷烙熨过。这臂上的伤痕,就在那次留下来。”
又有一位连长说:“敌人逼廹我们,叫我们充当‘皇协军’,替他们效力。但我们这一千多人,始终不屈,现在虽然好多人死去了,但我们活下来的,终究看到了国家的胜利。使我们仍旧可以回到祖国的怀抱,这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我觉得我们以前所受的苦难,已经有了代价,我们今后一定要继续为国家效力。”这位连长说到这里,不禁放声痛哭起来,连带着使全场的群众,都垂泪不已!这一场面,实在是太感人了,非身临其境者,一定无法体验这种滋味!
每人犒赏二百大元
讲完话之后,我又到他们的寝室去参观,说来可怜的很!他们除去官方所发给他们的东西外,一无所有。我斟酌当时情形,立即采取紧急措置,当场宣布代表蒋主席每个人犒赏他们当地纸币二百元,叫他们添置衣物,和诊治疾病。
那时伪满的币值很高,相当于银元的购买力,如果拿他们当普通士兵看待,每个人二百元的数目,显然是给多了一点,假使念及他们五年来所受的灾害,这个数目,实在不足以表示国家对他们轸念之意于万一。
是年末,我们奉命作外交撤退,由长春回到北平,有一天,我同熊式辉将军深夜长谈,提到了这件事,熊氏告诉我,某一位大员对于我这项措施,深致不满,好像是说我有意对那一批人示惠以虚耗国帑。
这句话未免引起我的感喟!我说:我们到东北去,是接收人心呢,还是接收物资?如果是接收人心,我代表主席向东北人民示惠,又有什么不对呢?熊氏当时也颇以我的意见为然。
这虽是一件小事,但后来终至使我不得不离开东北行营交通处的职务。由此可见,误会对人的影响,是到了如何重大的程度!
注:以上《长春俘虏营里八百廿名壮士》,是以《春秋》杂志总第37期(中华民国四十八年)同名内容全文为发布底本完成数字化处理。首发析世鉴。
责任编辑: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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