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个多月的胎儿,女婴,因交不起罚款,产妇被强行带到医院,注射引产针,两天后死胎排出……
如果隐去地点,你会以为这是陕西镇坪;但不是,这里是湖北监利。
如果隐去时间,你也许认为它发生在过去;但你同样错了,它就发生在一周前,陕西镇坪事件后仅半个月,震动全国的计生风波还有“风头”上。
2012年6月19日,就在陕西宣布对当地数名干部停职后5天,湖北省监利县上车湾镇郑家门村产妇胡霞,被当地干部强行带到县人民医院,注射针剂引产,两天后排出已近8个月大的死婴。
几乎是陕西镇坪的再版,情节如出一辙。
一
6月25日,引产4天后的胡霞躺在监利县人民医院妇产科602病房,双乳依然肿胀,腹部是干瘪的医院被单。 34岁的村妇始终睁着双眼,盯着头顶的白色天花板,沉默不语。 “已经几天没吃饭,也没睡觉了,不敢睡,一闭眼就会做恶梦。”丈夫邹光华呆坐一旁,语气无力。他翻开手机,调出里面的照片,那里储存着几天前发生的一切。 19日,这个男人拍下了妻子被打针后的腹部照片。 20日,是妻子躺在床上挣扎、痛苦和扭曲的面部表情。 21日,手机里出现了一个垂闭双眼、缠着脐带、躺在红布上的死去婴儿。 “是个女孩,有一尺多长,已经完全成形。”说起死去的孩子,这个长着敦厚模样的男人忍不住泪光涟涟。
这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我承认违规。”已有一个12岁儿子的邹光华说,“但是都已经快到预产期了,孩子已经这么大了……太残忍了。” 邹光华和妻子同岁,家住监利县上车湾镇郑家门村5组。2000年两人结婚后育有一孩,此后,夫妻俩常年在外打工,家里只有60多岁的母亲和如今读小学五年级的儿子。 去年10月,人在湖南常宁县的胡霞发现自己再次怀孕,消息传回家里,“我们双方父母跟我们讲:趁你们年轻,再生一个,也是为了给小孩做个伴。” 夫妻俩也担心超生会受到处罚,但是邹光华发现,“最近几年同村好几户人家都生了二胎,有的小孩都一岁多了,也没有罚款”。于是在老人建议下,两人打算把孩子生下来。 去年腊月间,为了让妻子能够安心养胎,两人从湖南回到家中,“很快,村里的干部也就知道了。” 春节过后,4月的一天,郑家门村村支书郑卫群首先找上门来。 “他说,你先拿2万块钱,我就准你生这个小孩。”邹光华说。 “我当时跟他讲,我们村有几户都超生了,都没有罚款,人家罚款我也罚,人家不罚为什么只罚我?他说不行,人家家里有钱、有人,你什么都没有,你生第二胎干什么?” 邹光华说,他向郑卫群提出商议,家里暂时拿不出2万块钱,能否分两次、三次分期交付罚款。但对方没有同意。
随后村干部频频上门,“有时一天来两次,我跟我老婆到处躲。”今年6月中旬,三个村干部再次找到家里,试图说服胡霞引产,此时已近8个月身孕的她干脆躲回了娘家——离郑家门村约3里远的上车湾镇恒兴村,“我老婆说,小孩都这么大了,再躲个几天,就提前把孩子剖腹生下来,免得被他们害了。”邹光华说。 但6月19日这天,躲在娘家的胡霞还是被找来的村干部带走。
二
6月19日上午9点多,胡霞娘家门前开来了两部车,“一辆黑色大面包,一辆白色小面包,村支书郑卫群带队,来了6个人。另外恒兴村的村支书也过来了。” 当天上午,丈夫在外面办事,母亲上街买菜去了,只有胡霞一人在家。“我听到动静,吓得躲在房里不敢开门。他们又是敲门又是踢门,后来我忍不住就把房门打开了。” 很快,邹光华也赶了回来,“到家后我就跟他们讲,我承认罚款,我现在就去借2万块钱,能不能保小孩的命?村书记说,不行,你的钱来迟了,你就算10万块钱都不行了。” 随后,胡霞和邹光华一起上了面包车,“他们一帮人围着我们,说的说推的推,强行把我老婆推上面包车,我也跟着上了车。”邹光华说。
中午时分,车开到10多公里远的监利县城,到达县计划生育服务站。此时服务站已下班,郑卫群便安排一班人在附近一家餐馆吃饭。 “当时在场的有村里一位管财务的干部,还有一位妇女干部。他们喝酒吃菜,我和老婆一粒米都没吃。在饭桌上我又讲:郑书记,我老婆(月份)都这么大了,快生了,我愿意去借2万块钱行不行?他还是那句话,说不行太晚了,拿10万块钱都不行。” 吃完饭,差不多到了上班时间,几位村干部和胡霞来到服务站。“到服务站后,一个女的检查后说:这么大的身孕了,我不敢担保引产,服务站不同意做。”邹光华说。 “然后他们又硬拉我们来到县人民医院,说这里设备好,条件好。”邹光华说,当时夫妻俩不愿去,被几位村干部强行载到了医院。 监利县人民医院记录显示,胡霞的入院时间是6月19日下午2点52分。“当时一位女医生为我做了检查,她说婴儿已经230天,还差10天就8个月了。”胡霞说。
在今年4月25日,胡霞曾到上车湾镇卫生院做过一次产前检查,她提供的当天该院B超报告单显示,当时腹内胎儿“双顶径5.7cm,相当于23W+”(23周多)。 “人民医院妇产科的医生检查后也说,已经这么大了,我们不想接收。但是村干部跟医生讲:你要是不引产,我们要追究你的责任。当时有一些强迫的意思。”邹光华说。 “后来医生就同意了。一个中年女医生拿来一个单子让我们签字,要我们‘同意引产’,我当时不想签那个字,我和爱人都不同意。”邹光华说,后来经不住村干部催促,还是签了字,“也是强迫性签的。” 当天下午,胡霞被推进产房注射了引产针剂。“打针时,我老婆流着眼泪,哭,不愿意,说(让医生)把药量轻一点,小孩也许还能活着生下来,还有抢救的机会。”
三
这或许是胡霞终生难忘的两天。从19号下午被注入针剂开始,她就一直在病床的挣扎中度过。 “打完针后,腰痛、背痛、肚子痛,小孩在里面翻来覆去地动,我老婆痛得很难受,在床上扭曲、可怜的样子,谁看了都会心疼,我就把她痛的样子拍了下来,以后作为证据。”邹光华说,“那两天,心里更不好受。” 两天后的21号上午约10点,胡霞产下一死婴。“当时,生下来的时候,我老婆还问医生:是不是活的?还能不能抢救?医生反过来问她:你听到声音没有?她说没有。医生说,那不就清楚了。” 邹光华说,引下的女婴头部、身体、手脚已经完全成形。“大概一尺多长,卷着的,皮肤什么都很好,跟人一样。” 他说,孩子引下时妻子不敢看,当时问过医生,是男孩还是女孩,“医生讲是男孩,安慰她,因为我老婆是想要一个女孩。” 孩子出来前,邹光华也抱有一丝侥幸,希望孩子还能有一线生机,“当知道孩子已经死去后,我抱着孩子一直哭。当时村里的妇女干部也在现场,她也在旁边掉眼泪。” 丈夫说,妻子怀孕后,和小孩感情很深。“我们农村人素质低,心里有什么也不会讲,但是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后,我能感觉得到她很幸福。” 60多岁的母亲张顺成,也一直期待着孩子的顺利降生。平时儿媳妇在家扫地什么的,她都会阻止:你别乱动,这样对大人不好,对小孩也不好。为了母婴的营养,张顺成也关怀备至,一般两三天都会熬一顿骨头汤或泥鳅汤。 因为家里已经有一个儿子,邹光华说,全家对这个孩子的性别并无特别期待。甚至,夫妻俩早在孩子出生前,就已经为孩子想好了名字。 “如果是男孩,我们准备就叫‘邹双豪’,因为大儿子叫邹礼豪,再添个儿子就是‘双豪’。如果是女孩,就叫‘邹芳芳’。‘芳芳’是我老婆取的,叫起来比较好听,也比较顺口。” 但腹中的这个女孩,最终没能叫上父母为她取好的名字。 死婴生前最后的生命轨迹,被监利县人民医院的两张单据定格。由家属保留的两张院方开具的清单细目显示:6月19日,产妇胡霞接受药物注射引产;6月21日,清单费用最大的一笔是“死胎接生”。
四
6月21日下午,留在医院照顾妻子的邹光华嘱咐母亲:将死婴抱回家,找一个好点的地方埋掉。但当天下午,回到家中的张顺成却把死婴抱到镇政府“讨说法”。“镇里说要处理这个事,但后来一直也没有来人。”邹光华说。 引产后第二天,村妇女干部曾提着水果来医院探望胡霞,安慰家属。第三天,村支书郑卫群也来到病房探视,并送来500块钱。“他叫我签字,我没签,后来他把钱给了我妈妈,说是给我们当生活费用。”邹光华说。 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邹光华告诉记者,事情发生后,他才从亲属口中得知,就在本月初,陕西镇坪刚发生一起大月份引产事件,“听说还在风头上,居然同样的事情又在我们这里发生。” 针对胡霞、邹光华及其家属的上述说法,26日下午,记者来到上车湾镇郑家门村,试图向该村村支书郑卫群求证。但村委会大院的铁门紧锁,一位村民告诉记者,郑书记不在村里。 随后记者拨通了郑卫群的手机,但一听说记者要采访,对方便在一声“哎哟”的感叹后随即挂掉电话。
(本文有删减)
来源:南方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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