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已不再是我家乡

发表:2012-09-12 1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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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已经不是我梦想中的城市,这个看法已经在我此次的北京之旅中得到一次次的印证。那个我从小生长的京城,那个让我曾经引以为自豪的城市已经荡然无存,完全消失在记忆之中,宛如那一片片已经或者正在被拆除的老四合院落一样,北京的记忆已经成为了过眼云烟,风中残烛,奄奄一息尚存的就是那些遗留下来的某种痕迹,仍然以你熟悉的姿态在某个角落里面伸出头来向你张望。

于是,我来到琉璃厂的古籍书店,买了很多的北京老地图,试图从那些清末明国时期的老北京开始,寻找我儿时就熟悉但现在已经失落了的北京往事的残垣断壁,试图从那些我为之向往,为之倾倒的历史文化的只言片语中寻回我过去的那些老城的亲情,从陌生的茫然所带来的精神疼痛中得到一些慰籍,抚平我那沧桑得没有着落的心绪,仿佛饥渴已久的人忽然喝到一杯清泉,那种凛冽的感觉忽然让我觉得过去曾经存在,往事不曾失落。

坐车沿着北京的城市游荡,从五环一直向二环开去,开进城市的中心,如同我渐次循环的记忆,一层层在脑海的伸出浮现,昙花一现般的开放后再次褪色。路过东四十条的时候,我急切次寻找这我曾经的那个家的痕迹。东四十条29号,我曾经的家已经不在了,那个曾经的红色油漆出来的院门已经长久的成为了记忆中的一个影像。就在汽车缓慢驶过的时刻,那些曾经的往事如潮水涌现出来,点点滴滴洒落心间。我仿佛看到年少的我沿着东四十条的那条两边布满槐树的林荫道,背着书包向家里走去。那时候,每天,我都会沿着东西十条的道路前往位于东四玉群胡同的北京165中学走路上学,有的时候我会骑车,偶尔也回搭乘十条路上的公共汽车,一站地就会到达现在位于张自忠路的原人民大学宿舍(段祺瑞府邸)。那时我的几个高中朋友都住在人大宿舍里面,我们很多时候会在哪里碰头。

现在张自忠路已经焕然一新,如同北京这个城市的任何角落一样充满了现代商业的结构,曾经的老房子老院落都成了鹤立鸡群的某一个文物,孤独地坐落在一片片已经变得极其陌生的商业店铺与楼宇之中。站在东四十条的街口,我如同一个乡下人初次进城一样,试图在回忆的碎片中寻找我少年时代的记忆,在脑海中恢复过去的记忆。然而,污染的空气如同雾气一样包围着我,隆隆的车流在身边旋转,各种花花绿绿的店铺的招牌以及夏日的酷暑都不让我的脑海得到片刻的安宁,我毫无控制感的失落在东四十条的某个角落里,徒然地与过去做着最后的争斗。

我试图穿越这些现代的变化与感觉,寻回东四十条的林荫道,寻回我父母的身影,试图看着我的父亲,那个穿着深蓝色中山装,拎着黑色人造革提包的戴眼镜的中年书生,晃晃悠悠地向我走来,脸上仍然挂着他特有的笑容,那个我再熟悉不过的笑意。就是在东四十条29号院,我经历了身心疲惫的少年转型青年的时期,经历了我人生中的初恋,以及我人生中的最宝贵的少女的伤春期。很多的往事急速如涨潮般的涌回头脑,我仿佛看到我在家门口被一个小流氓堵截,非要我答应与他们交友,而久等我不归的父亲突然出现在眼前,让我松了一口气。他呵斥着那个小流氓,直到也是年少的他落荒而逃。那个镜头如同电影般闪回,我看到气愤的母亲边厉声训斥着我,边把我的披肩长发剪掉,就是因为这个祸根太招眼,太匪!看到此时,我莞尔一笑,原来我的桀骜不驯,我表面上的淡然都是事出有因,并不是我太不懂事也不是我太张狂,而是年龄赋予我的沉默,经常让母亲为之急急败坏的沉默无语,就是源于那个反叛期间的我不屑于解释我自己的行为,自认为一切都可以掌控,其实内心也明白自己的掌控力极其有限。

沿着东四十条往南走就是东四七条,一个我渡过我小学时期的胡同。那里盛满的记忆更多,每一个记忆都从小带我长大的我的姥姥有关。从7岁到13岁,我与姥姥度过了小学以及初中的时期,乃至东四七条的每一个路口都让我熟悉,胡同里的生活点点滴滴、好好坏坏都在心头。

最后,我在东四育群胡同里面的165中学前停留了一下,缅怀了一下我的高中生活。165中学仍然存在,但已是朱颜改。曾经的大门院落以及操场都不在了,已经换成了一个庞大的新式白色教学楼,在铁栅栏门后面,狭小的胡同中显得头重脚轻。门口有几个遛狗的男女,还有一只黑色的猫都在向我这边打量着,好奇着这个陌生人手中扫向他们的镜头。他们断然不知我曾经的青春就开放在已经被各种临界店铺改变得如此乱七八糟胡同里,而我仍然在红红绿绿得各种店牌以及杂物中寻找着曾经得中学生门在校门口周边跑步的身影。

关于北京老家的记忆就是这样零零落落,偶然在某一个仍然存在的老建筑前面晃眼一下,然后又被周边陌生的汪洋大海所吞噬。东四十条或者七条,作为我初高中的青少年时代的一个非常重要的里程碑,对于我来说意义也许很重要,但是对于北京这样一个不断变幻不断改变的都市来说,这种改变毫不令人惊讶。对于本土的北京人来说,北京已经不是他们的城市。如今,在北京所有的店铺里面工作的人,街头小吃店里面的人,大街上奔流的人群中已经鲜少北京人的痕迹,到处吆喝买卖的人中偶然听出北京的口音已经少有,那天偶尔地在后海听到一个女人高声大嗓的乡音,就足可以让我蓦然回首。

看到我的感伤,儿子说,你的habitat(栖息地)已经被破坏了,你自然找不到自己的老家。这让我想起我们一起看过的一部纪录片,讲述一只海龟离开自己的出生地后顺海漂流很多年后,再次回到自己的原生地生产小海龟,而等到海龟终于漂洋过海回到原生地的沙滩时,才发现原来的沙滩已经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黑暗中琳琳闪光的高楼大厦。此时此刻,我真有海龟的感觉,站在家乡的岸边,打量着眼前陌生的城市踌伫难行,举足不前。

在一个细雨蒙蒙的傍晚,我和孩子们搁浅在一号地铁的大望路站,试图寻找一辆出租车带我们回家。因为我们住的小区没有地铁,只能打出租。而现在北京的出租因为各种燃油费,堵车,政策限制等各种原因,已经很难打到车了,就是看到了出租,也可能被拒载,这种现象成为每一个人都经历过的家常便饭。我们在新光天地以及华贸附近的所谓高档奢华区四处寻找着出租车的身影,冒着雨在夜晚的杂乱中穿梭。出租找不到,就连汽车站上也布满了等汽车的人群,面对着我已经陌生的城市,我的方向感全无,原本的地图记忆能力也失去作用,因为原来的街道全部换景儿了。于是我如同任何一个外地人一样带着两个从小出生在纽约的孩子茫然地在街道上乱窜。几近绝望之刻,忽然想起这里离开我原来住过的soho现代城不远,想起前几年来住的时候,楼下都是一排排的出租车,于是,我赶紧指挥着孩子们跟我高一脚浅一脚地走到现代城的楼下,才赫然发现,原来的出租车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溜烟的带篷摩托车,北京人称作“摩的”(摩托车的士)。于是,我们上了被法律明文禁止的黑车,三个人挤在一个仿佛风雨之舟中的破篷子里面,在熙攘的人流和车流中奋勇先前。开摩的的那个穿蓝布褂的乡下人奋力地蹬车,完全无视交通规则地在车流中左拐右转,让我目瞪口呆地抓紧孩子们,生怕出事。不过,孩子们坐在摩的里的感觉却非常刺激,好像是进行一个冒险旅程。大呼小叫地好像是坐船穿过激流一样。20块钱的摩的旅程改变了我们来到北京后感到的某种压抑和沉闷,第一次让我们开怀大笑,仿佛真的经历了迪斯尼乐园冒险历程中的一幕。这就是北京,一个我已经完全陌生了的城市,一个让我的记忆与现实完全不能对号入座的地方,一个找不到出租车只有违法打黑车摩的的奇怪城市,而在开怀大笑之后我忽然悲伤地意识到,这个地方已经不是我的家乡。



来源:贝壳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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