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六天出院。老柳潇潇洒洒花几块钱叫了一辆出租车,把我和欣欣接回家。
几十年来,红星亭坡上的穷劳动人民数代生孩子,除非生在家里,哪个不是挤公共汽车去 (我也不例外)。那阵子,出租车刚在市场上露脸,没几个人舍得玩这种格(规格),翻身右派柳其畅开风气之先,第一个用出租车把产妇接回家,好不扬眉吐气。遗憾的是车子只能停在坡下,否则一直开到家门口,可以吸引更多双惊讶的眼睛。
一进家门,这个早产儿,二十四小时难得睁开的眼睛突然睁得大大的,是个双眼皮。她把头这边歪歪那边歪歪,清澈的黑眼珠转过来转过去,仔细观察这间破屋,好象似曾相识。
为人母,包括初为人母,做很具体的事,并不那麽诗情画意。
特别是换尿片,离开医院时忘了请教护士具体步骤,到底几天换一次等等。晚上,柳其畅经验老道地说:“今天才回来,不必换,让屎尿包着她,暖和身子。”第二天晚上,我发现“蜡烛包”的蓝被盖背后都湿了,好像是尿,赶紧向老柳汇报。他慌了,请来隔壁生了八个儿女,又带过无数孙子女辈的育婴专家张婆婆。专家一到,马上大叫:“哎呀,奶娃儿一天要换好几道,打湿一道换一道。你们一天半了还不换,快点快点,去打盆温水给她洗澡。”
老柳赶紧叮嘱我,张婆婆来教你,齐家贞,你好生学,一步一步看清楚。我忘记了自己已经是妈妈,深怕承担不起重任,万一出事故怎么得了。我用手臂遮住眼睛回答:“我不学,我怕,你学,你来换。”张婆婆三下两下打开“蜡烛包”取出欣儿,心痛地念:“造孽,造孽,你娃娃泡在屎尿里。”透过手指缝,我看见女儿的下半身,两条腿像两根枯树垭子,太恐怖了,我赶快闭起眼睛。
虽然不是好学生,柳其畅不肯请一天假,换尿片的事当然是归我干。
母亲的伟大使命,是从喂奶喂水涮奶瓶换尿布洗屁股开始的,投入的几乎是每时每刻战战兢兢深怕出错的耽心,不断重复的看似轻巧实则繁重的劳累。我被告知,婴儿每三小时要喂一次奶,两次奶之间喂水……整天连轴转。于是,每一个半小时得喂奶或喂水,之间是洗奶瓶开水消毒、洗盖婴儿食具的纱布,洗脸洗嘴换尿布,拉了屎,打水洗澡洗屁股,婴儿在楼上,厨房在楼下,我一天都在气急败坏地跑上跑下。
这个三十九岁生头胎的月母子(产妇),她一天的二十四小时像一整条长木头给锯成了一个半小时一节的十数个短桩,理论上说,每段“短桩”都包括了休息时间,但事实上,短桩接短桩,你不断从劳作状态跳闸到休息状态,从休息状态跳闸到劳作状态,还没来得及在休息状态时宁神息气,你又得跳回劳作状态不停运作了。时刻都怕误了时间,时刻都在紧张惊慌,其结果是根本无法休息。
特别是那根丑恶的脐带,老柳说如果它被打湿,孩子就会死,经常把我吓得丢魂失魄。这么小的婴儿,五脏六腑长在巴掌大的地盘里,哪里免得了打湿的尿片尿水不往上浸。鬼脐带,我好惧怕你,你什么时候滚蛋。
既然无法睡觉,我干脆伏在小木床横栏上,目不转睛地看女儿。我看她闭着的眼睛像排排坐的弯弯月,看她玩偶似精巧的小鼻子小嘴小下巴,看那双线条玲珑的小耳朵,看她毛茸茸的嫩皮肤和下面隐约可见的细血管,看她宽宽的前额和满头柔软的黄绒毛。白天黑夜看不够,只觉得生命太神奇,只觉得做母亲很神圣。禁不住哼起了摇篮曲:“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蜡烛包像蛋卷霜淇淋,打好它非常重要,特别是女婴。肩头要放平,手脚要弄直,否则长大了八字脚镰刀手耸肩头,你当妈的看了恨不得要跳楼。所以,“蜡烛包”的水准就是妈妈的功夫。
不知不觉中,欣儿的双臂双腿开始长出田鸡肉,一松包,她就急急地蹬腿挥手表示欢迎自由。不过,回到“蜡烛包”时,欣儿也很驯服,规规矩矩听任我摆布,每次我都止不住弯下腰来亲亲她:“哈儿兵(傻瓜兵),你真乖!”
很快她就不乖了。“柳公馆”房顶四周漏风洞太多,春寒料峭,冷气直往里灌。我这个妈妈部队的新兵,神经过于紧张,手脚过于笨拙,每次开包洗弄她耽搁的时间太长,“哈儿兵”受了凉,一开包她便放出一长串喷嚏炮,放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急得我六神无主。
那天半夜,我看她看得发呆,突然觉得女儿死了,已经没有呼吸。我立即从棉球上扯几丝纤维放在她的鼻孔边,纤维纹丝不动。大祸临头,我哭着推醒柳其畅:“快点,抱欣儿去医院,她没得呼吸了。”老柳一跃而起,用手掠她鼻子,接不到气,真的完蛋了。他立刻用皮背心包住欣儿快步去了儿科医院。我离恢复健康还差得太远,无法对付门外那个可怕的长坡,只好等在家里干着急。
一抱进急诊室,欣儿的眼睛静静地睁开了,谢天谢地。医生说她可能是感冒了,鼻子有点塞,叫护士量量体温。护士们忙忽了一阵,惊叫:“这个娃儿没得肛门!” 柳其畅慌了手脚,四川人吵架最恶毒的咒骂就是“唯愿你生个娃儿没得屁眼”。糟糕,我的女儿没得屁眼,是哪个冤仇的诅咒兑了现。正在心急,突然记起:“你莫乱说,她今天还屙了屎的!”
吃了医生的药,欣儿奶越吃越少,水越喝越少,觉越睡越多,二十四小时都不睁眼了。老柳带着病历去医院做了检查,然后怒火中烧地去急诊室找到那天半夜值班的医生。他把病历啪一声扔在她面前,再给桌子一下重捶:“你当啥子儿科医生?不是把病儿医生,而是把病儿医死!这个十天大的奶娃,你开的药量超过正常量的三倍,你是不是安心要把我女儿医死?”老柳又把桌子狠狠一捶,医生吓得以为他要打她,身子往后缩,正在看病的一个男人抱着孩子赶紧躲开些。老柳连声咆哮: “告诉你,老子四十四岁才得了这个独女,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你也活不成,老子要和你拼命!”
欣儿马上住院,那个床位本来是留给一个腹泻孩子的。柳其畅对我说:“正好,你也去住院,将就照顾柳欣。” 好像是要我去疗养院全休,顺便折几个纸鸽子放飞。真是说得轻巧,拿根灯草,我产后无人照顾,十多天了,还出血不止,伤口疼痛,现在要我去医院里照顾一个病婴,加倍劳累,我觉得自己实在是力不胜任了。但是,喷嚏都打不出,我不去,谁去?当妈的就是为孩子死也死而无怨。不是吗?
我随意梳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换了件干净罩衫,走出门口,只感到头昏眼花,手脚无力。老柳抱着欣儿拿着一个包裹走在前面。天气很冷,还刮著风,我慢慢摇到就在家对面的儿科医院住院部,内衣已经完全打湿。
这是个大病房,住了十来个新生儿,大的几个月,小的只有几天,欣儿诞生十三日。除了一两个已满月的产妇,其余的全请了专门人住在医院里照料病儿,月母子留在家里继续坐月,她们把奶挤在瓶子里带到医院喂孩子。只有我,像个被人抛到荒岛的弃妇,没有帮手,无人问津。房间里生有火炉很暖和,柳欣一定感到舒服,睁开眼睛四下里瞧。其实,她并无大病,停了那位医生的药,一切已基本正常,只是家里太冷有点感冒。既然已经住进了医院,小屁股挨针的哭叫,捏鼻子吃药的挣扎,都在所难免,都引起我一阵子心痛与惊慌。医院里处处不方便,芝麻小事得东问西找,上厕所也要走很远,晚上睡觉没床,只得蜷在欣儿的小床边,既耽心自己滚到地上,又怕不小心压着她,更得不到休息。
早晨,柳其畅上班前送来早餐,六个开水鸡蛋,有时十二个,留六个中午吃,晚餐常常要等到八点半以后,我已经饿得吊不起气了。我向老柳轻声抱怨,吃得太迟营养太差,奶水不够。他立即当众大声发脾气,说我“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四周投来的同情与怜悯,这个月母子好可怜,我感到丢脸,埋著头,我一面吃一面哭。
柳其畅把工作放到第一位,不愿为照顾产妇请一天假,这种做法当时很正统很时兴,我完全理解。他既要上班,又要照顾老父亲和小儿子,对我多有疏忽,弄得几头不讨好,他本人可能也很无奈,这点,我也可以原谅。但是,至少他从我憔悴消瘦青黑色的脸上可以读出我极度的疲惫,至少,他应当从我生了柳欣后,向他举债十元买五钱鹿茸调补的事实(该欠债在我上班发了夏季清凉饮料费后还清),了解到我产后虚弱的程度(通常情况下,我是绝对不舍得花十元钱吃补药的),他也不动恻隐之心。
是的,老柳在我生了柳欣后,曾经把住在乡下的二姐接到家里照顾月母子和做一家的饭菜。岂料,这个大半辈子劳动的女人,在农村大柴灶里变戏法似的一会儿就变出美味的河水豆花,蒜苔炒腊肉,进了城,像没有了魂,整天闷闷不乐,坐在楼下打盹儿。饭夹生,菜无味,根本忘记楼上的婴儿和月母子,三天不到就走了。但是,只要老柳想得到,只要他愿意动用写在日历上的四位数平反右派生活补助费中的百分之一到二,花钱请人为全家做饭为我送饭,顺便照顾一下医院里的柳欣,齐家贞的月子就不会坐得这么苦,齐家贞的身体就不会恢复得这样慢。甚至,退而求其次,只要老柳有心,他就可以在来医院的路上买一包饼干或点心,暂时解我肚饿之急,情况也会好一点。我自己不敢扔下欣儿,也根本没气力一个人走去小卖部。
我不得不这样设想,假如住院的不是我而是柳晴,他真正爱的人,他也会这样硬心肠让他挨饿吗?他很像是乘人之危整一把呢。
十年监狱,大家赞扬我勇敢,这么长的刑期,我很少哭,我面对的是一种强力的威胁,强力使人变得坚韧,很难威胁出眼泪。但是,现在我面对的是情感的伤害,一种难言的痛苦,软刀子割肉,他一句话一个字甚至一个动作,就能使我伤心得眼泪长流。
事实上,齐家贞是监狱烈火里锻烧出来最能吃苦,最能把吃苦不当一回事的女人,是个最不顾及自己,为情送命的女人。和世界上所有的女人一样,她渴求丈夫的关心体贴与疼爱,这种关心体贴与疼爱,常常与金钱无关,只是他的一颗心,一种情意。
我觉得,经过监狱烈火的锻烧,情感的饥渴是最直接的后果,饥渴从我心底里发出,在喉咙里卡住,我没办法说穿──我渴望你爱我──说穿了就一点味道也没有了。我一直在等待,等待柳其畅给我解渴,几个词、几句话表示一下温情,表示他的不安与抱歉,表示他心有余而力不足,有了这些话,哪怕他继续亏待我,忽视我,我也会停止抱怨,以苦为乐地挨下去。
可惜,什么也没有,他既是行动的矮子,也是语言的侏儒。
十年监狱,我对感情无所期盼,日子好混;现在,我对爱情婚姻有憧憬,像鱼蹦上了沙滩,没有水难以活下去。从某种意义上讲,它比十年刑期对我的打击更可怕。
欣儿食欲很强,肚子一饿,马上大哭,哭声老远都能听到。长了“鹅口疮”,我每天数次用棉签蘸紫药水擦她口腔,棉签刚伸进嘴里,她便以为是娘的乳头,立即用力吮吸不肯松嘴。紫药水喝多了,她拉的大便也变成了紫色,逗得我直笑。
不幸,这个孩子只吃了十五天母奶,泉便断了源。亲爱的女儿呀,不是妈妈吝啬奶,是妈妈没吃的,奶从何处来?都说猪蹄子花生米炖汤最发奶,老柳煮了一大罐,我喜出望外。可是,要发奶的人和不发奶的人,一家四口一视同仁有福同享,第二餐送来的只剩清汤加水煮泡饭。哑巴吃黄连,我哪能像个孩子老在喊我要吃我要吃,哪好意思说,我一个人吃我一个人吃。
记得生下欣儿九天是三八妇女节,他父亲轮休。早饭一过,老柳“出去买把菜,半点钟就回来” 。一买就买了近四个小时。晚上,老柳一定要花往返车票挤辛苦车,去老远的上班处“洗柳晴的两件衣服”( 而不是两床被单) 。这种把“豆腐搬成了肉价钱” 的赊本作法,决非柳其畅的风格,他肯定别有事由。
生欣儿后,老柳难得休息,我总是一个人,希望他尽量呆在家里,我珍惜同他共处的时光。而他,今日特别反常。我猜想,三八妇女节每个单位放女工半天假,晚上都不上班。老柳早晨晚上那么积极出门,可能是去会女人了。会谁,我不知,或许是老情人江爱,或许是新情人小顾。
我们结婚的第二天,柳其畅便眉飞色舞地大谈他与江爱如何第一次接吻,如何第一次发生关系,江爱结婚后,又如何在她办公室半夜幽会。他说:“一个人的第一次是终生难忘的。” 这是经典名言,可我听得心里发毛,既不好意思公开不满,又不想他继续讲下去。
假如不是会江爱,就可能是会新情妇,那个姓顾的漂亮的胖女人,他们在一个单位上班。这个不碰自己老婆的男人,我看见他同小顾挤坐在一条长椅上,身子紧贴身子不舍得分开。老柳说过:“旅馆里有的是房间睡觉,钥匙都在我手上。”他还把一封顾客写给领导批评小顾的信截回了家,保护小顾不受影响不被扣奖金。当然,这些只是猜,没抓住把柄,我只能指桑骂槐:“你一天就往外头冲,外头有人等你呀?”他大大发火了:“哎呀,你无中生有个啥子,你自己这个女儿是不是我的唷?”
那次条子上“齐家贞所孕之子,如果确系我的后代” 的寓意一目了然,够伤害人了,现在,女儿摆在面前,别的不提,单就拉屎的同时她要大滴流眼泪这一点,除了举世无双的遗传基因可以使女儿和父亲一模一样外,没有人能够制造出这样的特征。一看到欣儿流眼泪了,我就知道该给她换尿布了,这个遗传的“风信标”,老柳并非不知道。他故意这样说,为的是侮辱我。
今天我满月,我要借机报复!
欣儿一个月了,她不在家。欣儿没有享受到其他婴儿通常有的煮红蛋请宾客之类的庆贺,而是安安静静地同一个七十岁的老太婆一起过满月生日 。
那天,她的妈妈用坚决的斗争,争得了一只鸡吃(确切地讲,是为一家四口争得了一只鸡吃)。
老柳适逢休息,他不记得当天我满月,但是,我记得!清晨,我开了一张齐家贞坐月饮食清单给老柳:一次炒肉片,一次鸡汤,一次南瓜绿豆排骨汤,一次猪蹄子花生米汤,无数次鸡蛋汤,不计其数的水煮荷包蛋。最后我声称:“今天我满月,非要吃只鸡!”
我把清单交给老柳,他气得脸发青,想不到齐家贞还有这一手。他把条子揉成一团,使劲扔在地上,恼羞成怒:“你这个家伙,狗坐鸳兜不识抬举,我这么忙,还在千方百计照顾你,你还要啷个?”我声音并没有提高,但是,针尖对麦芒:“你只回答,这张条子上写的是不是事实? 人家月母子一两天吃一只鸡补身体,我一个月才吃了一只,还是全家人打伙吃。是你根本不把我当回事,趁我坐月子故意整人,还是我不识抬举? 你忙是事实,但你千方百计照顾的是谁? 是你儿子,是你父亲,是你自己,并非是我!我是偏份,我是次等,反正,今天满月,我名正言顺,非要你买只鸡来吃,不然,你柳其畅不得安宁!”他气冲冲地下楼,边下边说:“本来我都要买的,你这样搞,我偏不买。”“我偏要你买,看哪个强赢! 反正今天要吃鸡!”钱在他手上,他不买,我哪里强得赢。
过了一阵,他买了只鸡回来,全家人闷著吃,一次清算完。
欣儿才二十四天便请人带了。柳其畅说我这个当妈的狠心,我的确是狠心了。欣儿在我身边,我一天二十四小时守着她看,不睡觉,头痛得要爆,神经快要崩溃,不得不把她拿出去。前不久,和平路对面的邻居,一个漂亮的年青女人就是生孩子后无法睡觉,疯了,我不愿意步她的后尘,我要好好活下去。
这个带欣儿的老太婆很善良很殷勤,七十岁了腰板硬朗,一双小脚还自己担水喝。我第一次去看女儿,老太太喊欣儿:“妹妹,你看,妈妈来了。”三十九岁了,第一次被人叫妈妈,心里又高兴又害羞。“是吗, 我真的是妈妈了吗?”
每次去看女儿,我数小时不忍离开。那天上午,发现欣儿的蜡烛包放了个脸朝下,她侧着头脸贴在凉席上辛苦地呼吸,肯定是老太婆年纪大颠咚了。从此,我的心便悬了起来,不断地想像出许多“万一”,万一她被闷死,万一她从床上滚下地,万一七十岁老太太神经短路……
我不得不对这个好心肠的老太太撒谎,我上班的地方搬得很远,为了方便看女儿,得换个地方带。老太婆咂巴著泪眼笑着看我们搬走。
欣儿的新家姓严,住在解放军剧院对面,正是我小学毕业初中张榜差点挨打的地方。请人带女儿,带回了这个地方,转过来转过去,为的是回到原始地。
因为欣儿皮肤黑,严妈她丈夫和儿子小毛一家三口叫她黑妹。从此,严妈家便是我灵魂的歇息之地。无论工作多么忙碌辛苦,无论和她父亲吵了架心情多么沮丧,来到这里,女儿手舞足蹈欢迎我,我顿时心灵平静,深感安慰。
我多么盼望她快快长大,长大了才懂跟妈妈谈心。
黑妹八个月, 她知道听音乐了,只要远处排球女将“米来米来朵拉米”音乐一响,大人尚未注意,她已经兴奋得双腿直蹬了。
欣儿开始学步了,先打蹬,再半步半步移,终于有一天,她摇摇晃晃走路了。欣儿开始描话了,起初只能发单音,突然有一天她认真地给我表演:“小包车,停停停,妈妈来接我,请我吃个大苹果。”
再往后,她能咚咚咚咚自己上“厕所”(用一方布遮隔的尿罐)了,啪一声把尿罐盖扔在地上,然后大摇大摆出来,反正有人为她盖盖子。不久,她会吵架了,同隔壁年岁差不多的小朋友,一个“派出所”一个“公安局”地对骂,都是电视上捡来的,意思是把你抓进派出所,把你关进公安局。
最后,三岁的她居然会向妈妈提问了, “啥子叫自杀” ,我哑了,“就是她不高兴呀” 。“那个孃孃吃的药是真的呀” ,“不是,是面粉做的” ,“是饼干呀” 。
“相似形”越长越大,越大越像我。我的相似形,请你不要与我太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