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过去在东京开鱼店时碰见的日本人,说起来,也应该是上个世纪发生的事了。虽然说当时开鱼店,其实也是站柜台,用国内的话说,应该算一个店小二。
不过,鱼店是专门买鱼的,有活鱼,也有冻鱼。店内不摆桌子和椅子,所以没有客人来吃饭,来的人全是鱼贩子,他们从鱼店大量购入,然后推销给那些大街小巷的各家料理店。日本的鱼市很早,人头纂聚的时候大都披星戴月。显然,这道光景也是有道理的。一是因为白天道路堵塞,夜晚行车通畅,所以那些满载海鲜的拖车都在深更半夜飞驰。二是出海打鱼的小渔船很多都是凌晨返航,好像鱼的新鲜跟清晨永远是挂钩儿的,至少在日本,我就从来没有听说过谁是晚间出来买鲜鱼的。
我掌管的那个鱼店在东京最出名的鱼市,叫筑地,离繁华的银座并不远,乘公交车最多10分钟就能到。可这么短的距离却能划分出不同的市井人间。跟我做搭当的鱼老大或许就是跨越这一距离的日本人。事到如今,我已经想不起他的名字了,唯独他那清晨与夜晚的不同装扮一直留在我的记忆中。
他人挺高,比一般的日本人高,脸庞清秀,两腮往里抽,尤其是发尖的下巴就像炒菜用的铁锅的把儿。从样子上看,实在没有鱼老大的风度。每天晚上大约到夜里2点以前,他总是一身银光甑亮的西服,腰间系的是黄色的皮带,细腿碎步,象一丝轻烟儿就飘进了银座的酒吧俱乐部。有一次从远处看着他消失的身影,真以为是两根牙签儿在走路,非常滑稽。
“你在鱼市穿的是制服,到了银座干吗那么怪? 这打扮多显眼呀?” 我跟他熟,干脆就直问。鱼老大斜眼看我:“咱们是卖鱼的,想要卖得好想要卖得多,咱先得跟鱼的模样靠近。”
“这么说,你这是鱼的打扮?”
“亏你聪明,这还看不出来? 这么亮的外套,上面可是用鱼鳞加工的。我一穿上它,心里就踏实。你不知道吧,我的外号是鱼先生。”说完,他放声大笑。
他这么一笑,我反倒认真起来了。这一认真当然不是跟他较真儿,而是我觉得有一类这样的日本人,但凡做那么一件小事,也会把它弄得近乎于荒诞。至少,这位鱼老大就是如此。
他的一天是这样安排的:深夜3点左右一定要到鱼市,换好制服,为鱼贩子们叫行卖鱼。大约到了早上8点左右收摊儿,打扫店铺,然后一瓶啤酒下肚。生鱼、小菜,接下来又是日本的清酒,必须是加热好的。然后,回家从中午开始睡觉,到了下午6点钟左右起床。
在这以后,他就开始要为跨越晚间的距离做准备了。看看闪亮的衣服是不是还那么放光? 想想昨晚的那位酒吧女今夜是否还会等他。当然,在那样的风月场上,他最大的满足莫过于人家说他是卖鱼的,因为他生怕人家不知道。而且,他老跟人家说:“我是太刀鱼。真的,你们看呀看呀,我的身条儿难道不象吗?”
卖几条鱼都能卖到这个份儿上,这要是卖别的高级的玩艺儿,那日本人可得什么样子呢? 这是我当年的疑问,一直到今天,我的疑问还在继续。至少,就这位鱼老大而言,他是狂热呢? 还是乖僻呢? 我找不到答案。但是,有一点是明确的。太刀鱼就是我们在北京也常见的带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