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1994年考上郑州电力工业高等专科学校的。接到录取通知书后,爸妈可以说是喜忧交加。他们愁得整夜都没有睡好。第二天早上,我爸就起来到亲戚家借钱去了。他们几乎借遍了所有的亲戚,又卖了家里的两头猪,才勉强凑齐了我上学的费用。
爸把我送到了郑州,等给我交完学费,剩下的生活费已是寥寥无几。爸回到家感到压力很大。他对妈说,光靠在家土里刨食,恐怕连闺女每月的生活费也难以维持。这时候,他产生了到郑州打工供我上学的念头。
他把想法跟我妈说了说,妈很支持。她说:“只要能供咱娃儿读完大学,吃再大的苦都行。我在家把门户守好,你就放心去吧。”
我知道妈一个人在家意味着什么:12亩地,麦收、秋种……所有沉重、繁琐的农活儿都要做,家里的大小牲畜都得她一个人喂,而这些就是一个棒小伙也难以承受。
收罢玉米后,爸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带着面粉、蔬菜和一些做饭用的东西,来到我所在的学校。他在学校找了份临时工,一幢5层的单身教职工楼的厕所、走廊、楼梯的卫生都归他打扫,学校教学楼的垃圾也由他清理。为多挣点钱,他还在学校的垃圾堆里捡废品,积攒起来换钱。
虽然每天的活儿很累,但爸很高兴,一个月下来,可得300多元的工资。这300多元对于我们来说可太宝贵了。我爸把这些钱分成两份,200元作为我们在郑州的生活费用,剩下的100多元寄回家供上高中的妹妹和上初中的弟弟。
为了省几个钱,爸在学校给的一间小屋里给我做饭。我们平时没有吃过肉。早饭是自己蒸的馒头加萝卜丝和面汤,午饭是自己擀的面条……一日三餐连鸡蛋也舍不得吃。
就是这样,爸也觉得比在家的妈妈生活得好多了。
劳累一天,他最幸福的时候就是在晚上坐在我身边,看我读书学习。
我终于毕业了,妹妹又在这一年考上了郑州牧专,仅学费就需4000多元。那时候,我上学借的钱还没还完。在当时的农村,钱并不好借。我爸有时转三四家,连5元钱都借不到。他接连跑了几十家也没凑够妹妹的学费,最后还是几位战友和亲戚帮忙找够了学费。
我毕业后,爸在电专的工作也结束了。他回到唐河县老家,卖了半年菜,但卖菜的收入还是顾不住弟妹的上学生活费用。
那是1999年1月11日,我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日子。劳累过度的妈妈因心肌梗塞突然离开了我们。我们家真是像天塌了一样。
说到这里,王想的语速越来越慢,她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下去了,泪水慢慢溢出了眼眶。“妈是累死的,她是为了我们姐弟三个累死的---我们三个都是罪人。”王想再也说不下去了,忍不住哭起来。
在爸来郑州打工的几年里,妈一个人承担着全部家务和农活儿。三伏天下地锄草,别人一般都是下午四五点,天稍凉时去,而她总是在中午扛着锄头下地。村头乘凉的人问我妈:“天这么热,你下地干啥?”
“锄草。中午天热,草死得快。”在妈眼里,每死一棵草,就意味着多打点粮食,就可以多为儿女挣点上学的费用。
在老家人的眼里,妈是个干活儿不要命的人。要知道,三伏天的中午钻进一人多高的玉米地锄草和钻进蒸笼差不多,就是一个大男人也不想冒这个险,因为这很容易中暑。
在麦忙天,为抢收熟透的麦子,妈每天都是凌晨两三点就起床下地割麦。为省钱,她没有用收割机,12亩地的麦子硬是弯腰弓背地全部用镰刀割完,然后再自己拉着沉重的麦车往麦场里赶。常常是在半夜,满身酸疼的妈妈才回到家里,但此时还不能休息,家里的大大小小的牲畜等着她去喂。虽然爸能在麦收时节请几天假回来帮忙,但一年四季沉重的农活儿全压在了妈一个人身上。
超负荷的运转使她没有一丝喘息的机会,她长期处于精神孤独和重体力劳动的包围中,但她从没把自己心中的愁和苦说给我们,她怕我爸舍不得离开她,怕我因此操心而影响了学习。
送走了母亲,我躺在床上几天不吃不喝,两眼一动不动,爸吓坏了,以为我也死了,我在纸上写道:“我还活着,请放心。”
妈在的时候曾给我讲过她小时候的事。8岁那年,她的母亲就去世了,由于外公长年在外地教书,她就跟着她的叔伯娘长大了。幼时的不幸练就了她坚毅、要强的个性,无论做什么事,她都力求做得最好。虽然家里穷,但从小到大,妈总是把我们姐弟三个收拾得干干净净。她常说,对于农村的孩子来说,改变他们命运的最好途径就是读书,还在我未上学时,她就开始对我进行启蒙教育,给我辅导作文。辅导我学习是她劳作之余最重要的事。为寻找教育孩子的好方法,她到处搜集各种和教育有关的资料,并把它们剪贴在一起。
我们家因我们姐弟三个上学而每况愈下,妈也在不知不觉中衰老了。我来郑州上学,父亲也出来打工,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也就是从那一年到她去世,她一直都生活在孤独和愁苦之中。白天,她一个人在田间辛苦劳作,晚上,她要照看家里那头唯一值钱的黄牛。因为怕牛拴在外面被偷,她每天晚上都要把牛拴在她住的那间屋子里。
她很爱干净,因为怕牛尿在屋子里发出难闻的味道,只要牛一动,她就立刻下床用桶接牛尿,一个晚上牛动几次,她就得下床几次。就这样,她每个晚上从来没有睡好过。
在吃饭上,妈更是抠得不得了,常常几个月都不买一次菜,经常掐把红薯叶,挖点野菜将就。鸡下的蛋,她一部分送到学校给弟弟妹妹吃,另一部分拿到镇上换钱。她干活儿是个急性子,总是不干完不吃饭,为了省柴火,她常常一个人煮上一大锅饭,一次能吃好几顿,舍不得吃香油,就偶尔弄点棉籽榨油吃……物质上没有一点保障,精神上又极度紧张,再加上繁重的体力劳动,终于使母亲积劳成疾,她却瞒着我们不去看病,也从来不说她有病,连几毛钱的药都舍不得买。
我参加工作后,妈每次给我写信都嘱咐我要注意身体,好好工作,却从不要我向家里寄钱,我寄回去的钱,她都一分不动存了起来---她要用这些钱给弟弟妹妹交学费。
妈的早逝,完全是因为供我们姐弟三个读书累死的啊。在她生前的日子,不知有多少人劝她不要让我们读书了,可她说,就是出去要饭也要供我们上学。在我们家乡,像我们这样的农民家庭供出3个大学生,以前几乎没有。村里的孩子最多上到高中,大部分上到小学或初中就辍学外出打工。他们外出打工每年都带回一笔钱,但我妈从来没有羡慕过,在她看来,养子不读书,等于喂窝猪。
村里人都知道,我妈是为供三个孩子上学日夜操劳而死的。当时有不少人劝爸,让在郑州牧专上学的妹妹退学,但爸没有同意,因为他知道,如果我们失学,妈在九泉之下是不会安息的。
1999年3月,刚过罢春节,妹妹该开学了,爸就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衣物,锁上了家门。他要带着女儿去郑州上学,他想靠打工赚钱供女儿和正在上高中的儿子完成学业。
爸卖光了家里的大小牲畜和粮食,放弃了被农民视为命根子的土地来到了郑州。
购买了一些简单的补鞋工具后,爸的鞋摊在牧专南门开张了。第一次补鞋,我爸紧张得两手发抖,生怕补不好,好几次都把锤子砸在了自己手上。
在一旁站着的妹妹看爸笨手笨脚的紧张模样,心里很难受。她接过他手中的铁锤,把围裙系在自己身上,说:“爸,你别害怕,都是我的同学,补得不好也没啥,你看我的……”
不管刮风下雨,还是下大雪,我爸没敢歇过一天,因为弟妹的学费(弟弟也于1999年考入牧专)及他们三个人在郑州的生活费用都要靠这个小鞋摊。
鞋摊的收入并不高,生意好时一天才能挣20多元,有时等一天还挣不到10元钱。但我爸为人厚道,碰到一些农村出来的学生补鞋,还总是不收钱。那是非常困难的一段时间,他手里没有一分钱的节余,常常是挣一天,吃一天。他在牧专附近租了间廉价房,为弟妹做饭,他们吃不起菜,就常去附近的菜市场捡些能吃的菜叶。日子虽然清苦,爸却很高兴:弟妹学习都很用功,妹妹还当了班长,每学期都获得奖学金。
后来,我来到郑州工作,弟妹们也先后参加了工作,生活条件比以前好了许多。但每当我们和父亲坐在一起的时候,总会想起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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