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活得好不好,不是可以一概而论的问题,尤其是在农村中的贫富差距愈见显著的情况下,我不打算就此做个抽象概括(事实上我怀疑自己有这种抽象概括的能力)。根据家庭经济情况的好坏不同,我从走访的农家中选取三个代表性的例子,竭尽自己所见所闻,来记述村民生活的"原生态"。每个例子所涉及的农村现实都是自己感性认识的一个整合,由于时间和理解能力所限,既不可能面面俱到,也决不是一面之辞。
在每一个例子里,我将侧重反映与农民生活密切相关的税费,土地和村民自治问题,为了不损害故事的真实性,我只对主人公的名字做了处理,就简单称他们为费妈,地奶奶和治大爷吧。
“我不是一个好的述说者,那么你的耐心倾听就更为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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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来访很明显吓到了这个淳朴的农妇,费妈弓着身子,头发蓬乱,目光迷乱的盯着我们几个不速之客,僵直的手高高托起充做门板的破布帘,一边迎我们进去,一边喃喃地重复着,“我没钱,没钱……”我们疑惑地进了屋,拉她坐下说话,她死活不肯过来,屋里晦暗的光线下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却从她模糊不清的话语中觉出惊恐来了,好不容易我们才听出“水电费”几个音,原来她把我们当作是收水电费的了。这户农家的贫穷确实让我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连饭桌都没有,几片发黄的菜叶横在灶台上,边上冷冰冰地供着女主人的妹妹送来的一口旧锅,我们在屋里居然没找到一根火柴!不知道他们三餐吃的都是什么?
男主人出门捡破烂去了,据领我们去他家的乡亲说,费妈的丈夫先前给人赶马车轧了腿,落下残疾,不能种地了,只好靠捡破烂维持生活,家里有两个儿子,出去做建筑小工后就没影了,过年时回来一趟,掏出一块四毛钱买点盐而已。责任田荒着,猪圈空着,可土地税和各项摊派一样也不能少,村里人均分到六分田左右,农业税一年要30多元,特产税也按人头摊派,再加上三提五统人均71.5元(据村支书说41.5元归镇里,村里提留30元),一年这人均100多元的负担,也许我们看来还抵不上半个月的零花钱,可要想想看,靠拖着残腿走上好几里路捡破烂,一天下来也不过一块多钱的收入,怎么可能交的起这钱?有次来人收费了,把这家里仅有的一匹小马驹拖了去……在贫困的生活压力下,费妈有些精神失常了,我们不论怎么和她解释,她只顾抗拒地说,“我没钱,没钱……”我们商量着给她买点生活品,她惊恐地推开我们,说:“你们别再来了,我怕。”
费妈的抗拒和申述在沉重的负担面前显得苍白无力。据了解,在这个192户人家的村里,象这样的特困户有十来家,而贫困户占了半数左右!真是难以想象这个村在早些年就已经申报是“小康村”了。而各项费用也因此标准折合百分比。拿计划生育工作的罚款情况来说,小康村标准为人均年收入1800元,根据超生情况不同,社会抚养费约在人均年收入的2.5 倍上下浮动,夫妻双方加和结果约为10000元左右。其他行政事业性收费的计算大抵如此,直到现任支部书记才改了申报为“贫困村”,批没批下来就不得而知了。
其实从我们访问的农户来看,通常都闹不清楚也不关心负担卡上的收费名目,按他们的话说,不过是换个说法罢了,交的钱可半点没少。而要是经济上负担的起,他们一般也不会拒缴“政府”要收的钱。对普通户而言,这个村的经济来源基本上是靠男劳力出外打工。其中以瓦工,建筑小工为最多,年均收入能有5000~6000元不等,但被包工头坑骗拖欠的事件屡有发生,也有些年轻小伙子出去打工就几年不再回乡了,于是交不上各项税费也并不出奇。像费妈这样的家庭没有劳动力和产出,自是穷苦到了极点。她所仅存的一点反抗意识,也许就是那反反复复的自语“我没钱”了,在那戒备的神经质下,我们始终无法和她沟通一句半句。管子说“仓禀足而后知礼仪”,我无法想象若是自己处在费妈的生存环境下,能不能察觉自己是值得尊重的生命个体?
农民活的好不好?农民都能好好活着么?
"土地是生存的依靠,农民的镢头下翻腾着对土地纠缠无望的苦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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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说过,晓新村的经济来源主要是外出打工,但民工被包工头坑骗或拖欠工资的事件屡有发生,所以农民说,打工是"拿不准的"。唯有土地是生存的基本保障,哪怕六七十岁的老农也始终坚持在土地上的投入和辛勤劳作,农民对土地的感情是那样的自然深沉,而农民束缚于土地的无奈却也十分之明显。
晓新村192户880口人,统计原有耕作田1720亩,退耕还林后余800多亩,其中水浇地400多亩,其他为旱地和山坡地,人均分到约6分地,而人均要上缴的土地税和农林特产税约为30多元。我们走访的农户中多半都说种地是很难赚钱的。地奶奶算出一笔帐:她一家四口有两亩多地,一年400元左右承包费(她这里是指统算的农民负担),每亩地水费37.5元,合计要96元水费,再加上种子,化肥等投入,每亩地总要有两三百元投入,而这个家庭去年年产玉米1000斤,小麦800斤,粮价为小麦0.42元/斤,玉米0.48元/斤(村支书提供的粮价约为0.60元/斤,与此不符),这一笔帐算下来,一年辛苦耕种下来,试问农民要拿什么奔小康?
像地奶奶这样一笔帐在农户中是比较普遍的,若家里有出去打工的就能多收入些,家庭经济情况就好些。而真正能靠土地创收的比如栽种果树和培育小树苗都是需要投资的,据村支书说,培育树苗的大棚一个就要两三千元,没有抵押根本不可能贷到款。而经济作物的市场风险也比较大,所以不是一般农户能够致富的途径。
那么农民能够选择什么呢?种地不能致富,而离了土地生存都没有保障,浇灌心血的土地也不能给他们带来希望,不得不束缚在土地上的农民,活得好不好?
我们在村支书那里询问村政权的基本组织架构,晓新村设村委3人,党支部3人,在村委中安排会计,但因为有兼任的情况,所以整个权力机关就4人。比如支书自称兼任村主任(同时还是村里唯一小学的校长,没准还有什么可兼之职呢)。根据我们的了解,这几年晓新村里基本没有什么公益建设,而村支书一再说“工作不好做,村财政困难,债务积压”如此等等。支书原是分管农机的镇干部,因为前年原村支书私卖土地一事,村民愤而上访,镇里才把他派到这里当支书。
村民能够争取自己的利益并获得成功,其间该有不少艰辛和经验吧?我们怀着佩服的心思寻访带动并组织村民上访打官司的治大爷。
治大爷今年69岁了,是个瓦工,还是个老党员,也曾当过村里的副支书,对晓新村的情况比较熟悉,他膝下有五个儿子,三个女儿,都成家了,儿子多在外村做瓦工,身边留个老儿子,家境比较宽裕,家里还安了暖气管,这在我们走访的多户农家是基本难见到的。
听说北京学生想了解农村情况,治大爷十分热情,主动地约我们上他家,介绍村里的情况,希望我们把这些问题“反映上去”。据说他曾先后四次请村支书来家反映村里现状,可惜终究没能见面。治大爷早先当过村干部,村民有什么问题也常找他出主意。他说自己虽然是村代表(每个生产队有四五个代表),但村里开代表会商量事情的时候并不通知他,而是按需要叫人。通知来开会的每人给发100元钱。所谓议事民主,却有小利益群体的滋生。
提到上访打官司的案子,我们多次听村民提及,却往往夹杂不清。治大爷的解释是这样的:
第一例:2000年正月的时候前村支书将堡垒山坡上约27亩土地划给保定,合同上协议为保定付给晓新村12万元,预付了6万元,但晓新村村民事先并不知情,6万元也没有发放给村民分文。该山目前植有树木已划户管理,村民突然被侵夺了土地,心中不平,集资上告。为了上县城说理,交通费,食宿费和材料打印等费用都是村民自发筹集的,有2元钱到100元钱不等,这笔钱有账目可查,而治大爷还从箱底拿出红布包着的一摞上访材料给我们看,都是农民个人出具的证明书。字字深情,呼唤政府保护农民土地权益。上访历经三个月,由县信访局判定堡垒山归晓新村,追回该合同,而6万元定金早已不见踪影。保定方面告状,由西陵镇出面还了欠款,但这笔款项将来会不会巧立名目摊派到农民身上,还是百姓心中疑虑。
第二例:陵后头有道沟,四十来亩,本是晓新村村民的承包地,因为旱地要看天打粮食,所以有种着的有荒着的,突然有天村民在沟里撞见有人开沟种树,才发现土地被侵占,于是村民约四五十人组织了一次集体上访,后因集体上访不合国家法规,改派了五六个代表,历经一年多,上访了镇政府,县政府,人工部,法制科等许多部门,村民把镇政府告上县法院,官司输了。因“村民闹事”,县公安局来人开进村里抓人,村民们拦住公安讲理,不解决问题不让走。后地区法院二审判决将土地判归晓新村,但始终未落实,村民说,“民告官本来就难,只要把土地还给我们,也不敢要求坏人得到应有的惩罚了。”
淳朴的村民呼唤正义的愿望,却还没有勇气和能力去实践民主权利,农民怎样才能活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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