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國2024年6月5日訊】1982年,日本通產省啟動了一個野心勃勃的科技項目——開發第五代計算機。為了配套,他們打算舉全國之力,搞個矽谷日本分谷。包括千葉市、橫濱市在內的26個地區,全都大干快上,大搞創新創業。
日本第五代計算機的想法,把美國嚇了一跳。一年後,美國舉辦了一場前所未有的招標會。
標的是微電子與計算機技術公司(MCC)。這是一家由微軟、波音、通用電氣等20家美國頂尖科技公司組成的聯盟。一旦中標成為MCC的所在地,對任何一座城市而言,都意味著巨大的機遇。
招標消息放出後,全美27個州58個城市,都趕來競爭。最後殺出重圍的,是得克薩斯的奧斯汀。
奧斯汀和千葉橫浜,就這樣站在了同一起跑線上,爭取成為下一個矽谷。
幾年之後,網際網路泡沫席捲全球。但風暴過後,這些城市的命運卻截然不同。人口不過三十萬的小城奧斯汀,已經是僅次於矽谷的風投高地,被看作是能接班矽谷的城市。特斯拉美國超級工廠就在這裡。而千葉、橫浜,卻在泡沫破裂後長期深陷泥潭,網際網路的地圖中,早已沒有它們的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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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大阪有了一家特殊的博物館——企業家博物館。
大阪是日本創業氛圍最濃、民營經濟最活躍的城市,相當於中國的浙江。松下電器的松下幸之助、夏普的早川德次、伊籐忠的伊籐中兵衛、野村證券的野村德七、三得利的鳥井信治郎、大金工業的山田晁……都是在大阪創業發家的。
孫正義的軟銀,也是在大阪接到軟體流通的第一單生意,從無名之輩走向風投明星。靠著大阪前輩的點撥,孫正義少走了很多彎路,並拿到了資金和資源。
對於企業家精神,美國人挂嘴邊的是「Only the paranoid survive(只有偏執狂才能生存)」;浙江人的精神則是,得既能當老闆,又能睡地板,浙商後來被總結成「四千精神」:走遍千山萬水、說盡千言萬語、想盡千方百計、吃盡千辛萬苦。
大阪企業家博物館也總結了日本企業家的創業精神,七個關鍵詞:壯志、變革、預見性、挑戰、創意、自助、意志。
日本歷史上的創業潮,前後有過三次。
最早是明治維新那會,一批武士不堪黑船來襲的精神衝擊,決心棄武從商,以商業表達武士道;接下來兩次分別是大正時代和二戰後。尤其是戰後,一批尖精專的隱形冠軍走出國門,幫助日本從一片廢墟中崛起,成為了當時全球經濟第二強的國家。
這些企業家的名字,都被大阪企業家博物館寫在了牆上。但大阪企業家的名單,在1999年戛然而止。數字一直停留在:105位。
那幾年開始,日本的經濟學家突然發現,曾經讓日本迅速崛起的創業精神,慢慢都開始消失了:大家都不願意再冒險了。
日本總務省做了個經濟活動調查,從2012-2016這四年裡,大阪就少了2.7萬家公司,小企業數量下降超過了10%,小企業的員工人數更是下降得厲害,說明活著的企業也在收縮。
作為日本民營經濟的窗口,大阪中小企業的興盛榮衰,也是日本經濟的風向標。
2019年,孫正義對日經商業週刊的記者感嘆,整個日本的創業精神正在消退。日本年輕的創業者對海外市場提不起興趣,出國留學的人也少了很多:日本商人變成了食草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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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政府顯然也是意識到了這點。失去的第二個十年裡,頻繁制定刺激創業的支援政策。
先是在1999年,把促進創業列入中小企業基本法,實施創業促進法,明確了中小企業的補貼、擔保、期權等。此後又在十年時間裏,先後推出了6部法規修改實施。但即使這樣,日本中小企業家們依舊心如止水。體現在經營數據上,就是開業率仍一直低於倒閉率。
根據日本中小企業廳的調查,他們開業率的水平,相當於英國美國的一半。明確表示不想創業的年輕人,也是33個國家當中最多的。
要知道,日本對中小企業貸款的力度,包括政府擔保,遠遠高於世界平均水平。人們漸漸明白,日本人喪失創業精神,和支持措施和資金也沒多大關係,而是心真的累了。
在日本,創業有一條令人聞風喪膽的定律:5-50定律。意思是說,大約50%新註冊的商業公司,將在五年內註銷或併購。就算是創業者邁出了第一步,投資人的問題也足以讓他們窒息。過去有過什麼樣的失敗,很大程度上決定了是否能拿到資金。
資本在用腳投票。在日本資本圈,司空見慣的情節是,創業公司只要挺到上市,馬上就會有股東套現跑路。日經雜誌在去年還做了調查,說國外的VC幾乎不投資日本的初創企業,他們寧願把雞蛋放在中美的籃子裡。
日本人成了世界上最害怕創業失敗的人群之一。整個國家的創業活躍度,排到了世界倒數第五。
年輕人的偶像不再是企業家,變成了一郎或大谷翔平這樣的運動員。除了廣岡淺子和澀澤榮一這樣的老古董,日本電視劇裡幾乎沒有關於企業家的題材。最受人們歡迎的職業,也變成了:公務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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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週,有關領導在濟南主持召開企業和專家座談會。座談會上,出現了風險投資行業的代表——深圳市創新投資集團的董事長。根據官方的《人民日報》的報導,聽了創新與投資的發言後,領導追問:我們的獨角獸企業新增數下降的主因是什麼?
過去的2023年,中國新增了15家獨角獸,僅僅是2018年的十分之一。橫向對比,美國新增了179家獨角獸,全球新增了500多家。
類似的問題,其實日本人也問過。企業家食草化的現象出現後,很多經濟學家做了反思。他們得出了一個比較《意林》的結論。他們發現,美國人會把企業家精神放進課本,創業從娃娃抓起;而日本的教科書教的卻是,如何成為合格的消費者。
美國第一次把企業家精神當作課程,是在上世紀50年代,一位叫熊彼特的哈佛教授創辦的。50年後,已經有20萬美國學生接受了理論的熏陶。在熊彼特的眼裡:只有企業家,才能重振經濟。
他們的創造性毀滅,足以破繁榮、衰退的週期,帶動市場經濟走向新一輪的復甦和繁榮。
2000年2月,成立不過1年的PayPal,註冊用戶從十萬到百萬,打破了矽谷的記錄。2個月後,馬斯克的X.com想合併PayPal。他開著100萬刀的邁凱輪F1去找投資人,路上向副駕同伴炫耀加速性能,結果卻撞上馬路牙子。邁凱輪也報廢了。
猶如這輛邁凱倫一樣,矽谷接下來命運也驟轉。當月,納斯達克指數達到頂峰,微軟被判壟斷,股市再而衰,三而竭,一瀉千里。網際網路泡沫破滅了。
矽谷所在的舊金山灣區,流入人口很快負增長,每幢大樓都冷冷清清,員工的失業率也飆升到了11%。到了2001年5月,整個矽谷只剩下兩家公司還在招聘:谷歌和PayPal。
但泡沫過後,美國走出了和日本完全不一樣的曲線。
很多年後,有哈佛商學院專家寫論文,專門研究大衰退中的企業。4700家上市公司當中,有17%破產消失,剩下的仍鉚足著勁。而效益利潤最好的公司,大都有一個共同特點——穩中求進。
衰退後的三年,一味降本的公司,利潤平均只增長了6億美元;而穩中有進的公司,平均利潤增長達到了66億美元。同樣是辦公用品零售商,Office Depot選擇裁員,Staples則末位淘汰了一些工廠,同時為新業務大批招人。結果,Staples的利潤比同行高出了三成。
美國僅次於沃爾瑪的零售百貨商Target,在2000年那會,不僅擴張門店、和亞馬遜合作,還創立了B2B電商平臺。一通操作下來,利潤率比泡沫破滅前還要高。
PayPal的創始人復盤過活下來的經驗——他們沒有躺平,而是裁員、精打細算,把燒錢的速度降到最低。但同時,打磨殺手鐧級的產品,在廢墟中找生機。
瀕臨倒閉的亞馬遜,當時本來還想搞點新業務,通過新業務來救公司。顧問吉姆·柯林斯趕緊摁住了傑夫·貝佐斯,他組織亞馬遜高管去思考,亞馬遜之前為什麼成功?
最終,他們走上了以更低的價格來吸引流量之路,守住了現金流和利潤,走過了最困難的時候。後來,吉姆·柯林斯寫了本書:《基業長青》。
可與此同時,日本的索尼和NEC(日本電氣)在幹什麼呢?
一位叫湯之上隆的教授寫過一本書,認真分析了日本企業走向頹勢的原因。在他看來,很多日本企業的匠人精神過猶不及,沒把低成本量產的核心競爭力當回事,而且因為太關注性能,投入了很多沒必要的成本,在瞬息萬變的市場當中顯得沈重笨拙。
湯之教授最後總結,日本製造業如果想要拿回曾經屬於自己的一切,必須放下身段,像當年那樣,創造性模仿,然後創新。這是唯一的路,也是最快的路。
曾有人用了8個字總結日本現在的工業特性:精耕細作,循規蹈矩。
有位曾供職天馬航空的臺灣機長吐槽,日本的機師們會把客機擦得鋥光瓦亮,連旋鈕縫隙都不放過,用了10年的飛機和新的一樣。只是飛行員的喊話和動作,還在遵循二戰時的準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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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張一鳴還在微軟亞洲研究院摸魚。上班有一半的時間都在看閑書。其中有一本就是稻盛和夫的《活法》。
不止張一鳴,《活法》在中國曾經影響了一大批創業青年。2010年那會兒,稻盛和夫的微博三個月就有300萬關注。地攤書堆裡最好賣的,除了《活法》,就是各種企業家自傳。但在日本,《活法》的銷量幾乎只有中國的三分之一。出書的時候,稻盛和夫已經70多了。老人家到了古稀之年,都還在召喚日本年輕人的企業家精神,不遺餘力地疾呼:要有燃燒的鬥魂。
為了點燃日本人的鬥志,稻盛和夫自己先舉了個例子。在77歲那年,硬是把瀕臨倒閉的日本航空干到上市。
小說家米亞·科托曾經說過,不被燒死最好的辦法,是活在火中。
只是活在火中的日本人,幾乎只存在於漫畫裡。後來,孫正義就開始哀嘆:日本商人變成了食草動物。
大部分時候,經濟是一種週期性現象。在同一個時代發展邏輯不變的情況下,資產跌久了一定會反彈,熊市久了一定會迎來牛市。
但如果時代變了呢?時代比人的壽命短,一個時代過去了,屬於這個時代的人還活著。這很殘酷,也很常見。日本的平成一代,就是這樣。
前些日子,跟日本一位造園師野村勘治聊,作為經濟低谷時期成長的一代,他說自己2006年時第一次來中國時,中國年輕人眼裡的光,讓他印象深刻:很像日本八十年代年輕人。但這兩年,野村再來中國,發現中國年輕人眼中的光,也少了一些。
有時候,一些關鍵企業能不能有突破,帶領行業走出頹勢,很大程度上影響著整個國家的精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