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測點外景(受訪者供圖)
【看中國2021年4月17日訊】「如果超重,我就認了,但我明明一路沒有超。」
2021年4月12日,「90後」卡車司機趙洪軍在廣東省清遠市超限檢測點割傷了自己的手臂。
當天下午5點,當他經過超限檢測點的磅秤,發現已經跑了1500多公里,從未被攔下、罰款的卡車,突然比標準多出0.24噸。
在辦公室裡,他與穿著明黃色「交通執法」馬甲的工作人員反覆交涉,希望能爭取多一次過磅的機會,以證明車輛並未超過50噸。但在一個多小時的重複、懇求之後,他仍未得到復磅機會——年輕的卡車司機越來越憤怒,「如果超重,我就認了,但我明明一路沒有超。」
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裡,他拿出刀片,對準了自己的手臂——這一天,是卡車司機金德強在唐山市豐潤超限站服藥自殺的第八天。
01、「磅說了算」
距離終點50多公里的時候,趙洪軍被擋在了廣東省清遠市新莊超限檢測點。
從山東省淄博市出發時,他先加滿水和油,然後裝滿要運送的鋁。過磅之後,淄博市翰威新材料公司給他開具了過磅單——49.89噸。根據交通運輸部2016年10月18日公開的《交通運輸部辦公廳公安部辦公廳關於規範治理超限超載專項行動有關執法工作的通知》,「超過規定限載標準1噸以內的,予以警告後放行。」
趙洪軍的卡車限重為49噸,也就意味著,只要不超過50噸,他就可以一路通行。
拿到過磅單,沿著240國道開了4天3夜後,他已經跑了1500多公里,經過了至少5個超限檢測點。一路上油、水不停消耗,最初過磅時顯示的重量也在慢慢往下掉。在距離新莊60多公里的英德市,他過磅時的重量是49.66噸。
但到了新莊,當他緩慢地開過超限點的動態磅,不遠處的顯示屏上出現的數字為50.24,超重的報警聲隨之響起——他超出標準0.24噸。趙洪軍要求復磅,於是他再次開上動態磅,這一次的重量依然是50.24。
這意味著,他將要面臨扣3分和500元的罰款。
趙洪軍難以置信。他出發時加的1200升、700多公斤的油已經耗掉了三分之二,一路上也從未被扣分、罰款。在超限站的辦公室裡,一位工作人員告訴他,要去4公里外的交警隊接受處罰,並且「不能開自己的車,你打個滴滴」。
趙洪軍再三要求復磅。工作人員只是站在櫃臺後不停對他擺手、搖頭,「這個要領導決定」。「可是我又不認識你們的領導,」趙洪軍說。該工作人員沒有再回話。根據趙洪軍向全現在提供的視頻,這個場景如同不久前唐山豐潤司機服藥死亡後的調查結果:「諮詢期間,尚未實施處罰行為,雙方無過激言行,也沒有發生言語和肢體衝突。」
當晚6點,趙洪軍本該出現在50公里外的卸貨點,但因為顯示屏上多出來的0.24噸重量,他需要把車停在超限檢測點的停車場裡,第二天支付罰金、卸掉超重貨物,才能送貨。
這還不僅是500元的罰金的事兒——如果鋁的價格當日有變動,他需要向貨主補上可能的損失;他還預訂了返程要拉的貨物,並支付了200元定金,如果不能在第二天上午及時趕到下一個貨主那裡,這筆錢也會打水漂。
在這間辦公室內,趙洪軍請求復磅。(受訪者供圖)
平時開車在路上,趙洪軍的原則是一切節省,趕路要緊。他的車上,放著高壓鍋、煤氣灶。每次出發前,他都會買好食材,在路上自己煮飯;到了夜晚,就睡在駕駛座後面鋪好的床鋪上——這樣下來,每天的開支就只有60元。1500公里的路程,為了省錢,他花4天3月走國道,而高速只要2天。
而這一筆罰金下來,這些節省都失去了意義。
眼見著天色暗下來,辦公室也變得空蕩蕩,趙洪軍拿出刀片,劃傷了自己的小臂。傷口有十幾公分長,從手腕上部一直延伸到肘部。他把手機鏡頭對準自己的傷口,鏡頭下,他雙腳踩著棕色的皮涼鞋,血順著傷口滲出來,掉在地磚上。
一個走進辦公室的卡車司機發現了他滲出血的手臂,並撥打了120。
02、艱難的復磅
趙洪軍已經跑了三年長途貨運,他對自己這輛卡車的重量十分清楚——裝滿油和水之後是17.1噸,如果磅秤出現偏差,也不會超過17.14。這就意味著,他的車可以裝載32噸左右的貨物。
貨物的運輸以噸計數,而50噸就是司機們的上限。
這個數字來自2016年的一條規定。2016年7月12日,交通運輸部、工業和信息化部、公安部等五部門聯合下發《關於進一步做好貨車非法改裝和超限超載治理工作的意見》。該文件於同年9月21日起施行,被業界稱為「史上最嚴治超新政」或「921新政」。
2016年12月,時任交通運輸部公路局局長吳德金在解讀「921新政」時表示,載重貨車道路交通事故中有80%以上是由於超限超載運輸引起,超限超載車輛會造成路面損壞、橋樑斷裂,大幅縮短公路正常使用年限,致使提前大中修。
「921新政」則將貨車的總重大幅壓低。「新政」對超載超限的執法標準作出統一,規定貨車尺寸與重量的新標準,要求貨車載貨後重量最高不得超過49噸。2019年,無錫一座高架橋橋面側翻,導致3人死亡,2人受傷,而事故初步調查將原因指向了超載的運輸車輛。此後,政策更是直指「百噸王」——這是經過改裝之後,從額定幾十噸成為載重高達百噸的卡車。
此前,一位貨車司機接受《南風窗》採訪時稱,按照他的經驗,一輛載重20噸的大貨車百公里時速的安全剎車距離為200米左右。對「百噸王」而言,即便是50公里時速的安全剎車距離,也要遠在200米以上。
根據《中國卡車司機調查報告》,治理超限、超載是影響卡車司機工作與生活的主要交通管理制度之一。該規定有助於道路養護、減少交通事故、保障人身安全,但同時,卡車司機的運輸成本上升,利潤空間也有所下降。
在與工作人員反覆交涉無果之後,趙洪軍感到不平。(視頻截圖)
從此之後,在50公分,與地面齊平的磅秤前,司機們要小心地把重量控制在50噸以內。「開過磅秤的時候,司機們都知道不能過快,大概時速5公里左右,像人步行一樣慢慢開過去,就可以了,」山東卡車司機張德強(化名)對全現在說,即便是這樣,動態磅依然難免出現誤差,於是需要復磅。
在清遠新莊超限檢測點的辦公室裡,趙洪軍也提出,再過一次磅,以確認重量。
「我從山東過來1500多公里,一路上都沒超載,」在超限檢測點附近,清遠市交通運輸局執法六大隊的辦公室裡,趙洪軍不停地重複這句話,「只要再過一次磅,只要這一次還超重,我就認罰。」但檢測點的工作人員背著手站在櫃臺後,不停重複「我們也沒有辦法」。
但事實上,關於司機復磅的次數,並沒有嚴格的制度要求。過去,在廣西和貴州的交界處,趙洪軍也遇到過類似問題——高速路的動態磅顯示超載,於是工作人員讓他4次檢驗重量。最後,趙洪軍沒有質疑稱重結果,補上了超重產生的1200元高速費。
在清遠市交通運輸局執法六大隊的辦公室裡,趙洪軍撥打了掛在牆上的投訴電話。電話通了,對方告訴他,如果有疑議,可以與工作人員協商。於是趙洪軍又轉向了穿著明黃色「交通執法」馬甲的工作人員,但依然被拒絕。
「就過一次。」「真的不行。」這樣的對話發生數次後,趙洪軍撥打了清遠市市長熱線和投訴電話,得到的結論依然是與工作人員協商。
張德強也遭到過類似拒絕。兩年前,他雇佣的司機開著一輛六軸卡車,在工廠裝好貨物,稱重為48.6噸,然後駛離禹州——但等到了河南省林莊的超限檢測點,稱重結果成了52.85噸。「這不是我們說了算,是磅說了算,」司機要求復磅時,檢測點的工作人員回覆說。
「或者去附近的超限檢測點再測一次呢?」司機再次請求。工作人員拿出站點的法律文書,告訴他「國家規定了你要過磅,但沒有規定你要復磅」,司機再三要求,依然被拒絕。
03、維權成本
張德強堅持死磕。他要司機把卡車停在林莊檢測點的停車場,然後不斷撥打新鄭市紀檢監察部門、該檢測點的上級管理部門和河南省執法總局的電話,不斷複述那一個下午不被允許復磅的經歷,然後將自己的經歷發到自己的自媒體平台上。
在縫了14針、花費499.27元之後,趙洪軍得以重新過磅,結果顯示並未超重。(受訪者供圖)
在反覆的電話詢問之後,張德強終於得到可以復磅的準確答覆。他帶著司機回到林莊的檢測點,將卡車開到動態磅上,顯示屏亮出數字,不到50噸。儘管貨主並未因遲到而苛責,但他仍然付出車輛空置一週、兩個司機空閑一週的代價。
張德強慶幸自己沒有運「綠通」。綠通是指鮮活農產品,往往需要在規定當日的凌晨三四點送到。那些蔬菜、水果在車裡多悶個半天都有可能腐壞,需要賠償貨主的損失;如果停放一週,可能賠償金額要上萬;更有一些司機是借貸買車的,他們更需要多跑、多賺,盡早還清貸款。以至於和執法部門死磕、維權,成了基本不存在的可能。
對於趙洪軍來說,他甚至不願意在這個超限檢測點多停留一夜。
儘管之前一個多小時的溝通並沒有效果,但他不住滲血的手臂引起了工作人員的關注。據《新京報》,工作人員馬上掏出手機報警,並撥通領導的電話,商量復磅的事情,然後告知趙洪軍,說「領導同意了,你可以再復一次磅」。
隨後,趙洪軍被送往清遠高新區醫院。當晚8點,在醫院裡,他縫了14針,支付了499.27元的費用,然後在2個小時之後回到檢測點。他打開車門,回到駕駛艙,然後開上動態磅——49.96噸。
於是,他免於處罰,駕車離開。但超過4個小時的延誤,依然讓他的計畫被打亂。本來應該要在12日晚上完成的卸貨,直到13日上午9點鐘才完成。他不得不取消了回程的訂單,並損失了200元定金,重新尋找回程要拉的貨物——當天,他順著240國道離開廣東,途經清遠市新莊超限檢測點。
這一次,動態磅沒有再為難他。
(除文中提到的受訪者外,感謝王金伍對本文提供的幫助。)
来源:全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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