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彪死後,中共發動批林批孔運動。(網絡圖片)
我們在北大荒一待就是六七年,同去的知青有的待了十來年,還有的扎根當地,直到今天。在那一頁頁的回憶中,常常襲上我們心頭的,就是我們連的那些「反革命」。真的,而且還不少,就在我經歷的六年中,前前後後一共出了七個。大家都在口口聲聲地聲討「林賊」(林彪),趕車的職工樊慶遠卻莫名其妙地冒出幾句「毛賊」。這些樸實的老職工啊,他們不懂什麼政治,可是政治卻把他們送上絕路。
俗話說,「天高皇帝遠」,遠離北京數千里,那種令我們有些厭倦的文化大革命的火藥味淡了許多。沒有武鬥,也沒有造反派組織。但是,在那個「突出政治」、「警惕階級鬥爭新動向」、「上綱上線」的年代,哪個地方可以逃脫厄運呢?是啊,只要你有點個性,或者一不留神,就會帶上這個可怕的光環,讓你的命運就此改變。
遺留的反革命:王廷舉
我們被分配在綏濱農場第三生產隊,後來改為建設兵團時叫九團八連。不久的一天,連裡安排我們在連部附近挖土,和我們一起幹活的是一位老職工(我們對知青來之前的農場職工的稱呼),叫王廷舉。什麼?!「王連舉」?!我們都笑起來,誰都知道,王連舉是革命樣板戲《紅燈記》裡的叛徒,他倆就差一個字。連裡領導說,你們別笑了,王廷舉就是反革命,還是現行的。你們要好好監督他勞動。
我們警覺起來,階級鬥爭的「弦」一下子繃緊了。
「現行反革命」看起來三十來歲,怎麼當了反革命呢?在北京搞文革時,我們見過不少「反革命」,也親自鬥過「反革命」,所以並不覺得神秘。一邊幹活,就一邊與王廷舉聊天,加上以後側面打聽,才知道了這個「反革命」的來歷。
原來,在那個處處都是「紅海洋」的時代,人人都必須有一本紅寶書——《毛主席語錄》。這是一個政治道具,早請示、晚匯報、開會、學習甚至吃飯都離不開它。一次,王廷舉漫不經心地翻看這本小書,並且拿支筆隨意寫劃著。他想起毛澤東的詩句「四海翻騰雲水怒,五洲震盪風雷激」,就試圖把他寫下來。但他文化水平不高,寫到「四海……」就不知道「翻」怎麼寫了,寫成了「反、反、反……」,倒霉的是,他接著寫了詩句作者的名字:毛澤東。連在一起,成了一句典型的反革命言論。
這還了得!王廷舉理所當然地成了現行反革命。他面臨的,必然是調換工作(只能幹「黑五類」幹的活)、監督勞動和無休止的批鬥……
趕車職工樊慶遠莫名其妙說出「毛賊」
「快來人哪,樊慶遠上吊了!」一天清晨我剛起來,就聽到這聲嘶啞的叫喊。我不顧一切地向遠處的舊豬舍跑去。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吊死的人,不敢細看,和一起跑來的人們合力把他從房梁上放下來,人已經冰涼了。
樊慶遠,我們連裡趕大車的,東北叫車老闆兒,四十多歲,人樸實中帶點小聰明,外號「飯桶」,我們經常和他開玩笑。
1971年9月13日凌晨,毛主席的親密戰友、接班人林彪摔死在溫都爾汗。我們是從一位回家的北京知青來信中猜到這件事的。他信中說,北京近來氣候異常,而且,信的結尾只敬祝毛主席萬壽無疆,卻沒有敬祝林副主席永遠健康。我們幾位要好的知青緊張而又神秘地私下猜測和傳播,討論著中國的命運。不知怎的,又被團部政治處知道了,找我們談話——總之,不要傳謠。
兩三個月後,「謠言」終於被證實了。從上到下開始傳達林彪謀害毛主席、搶班奪權、倉皇出逃、最後摔死的罪證,開展聲討批判。
喊慣了「萬壽無疆」和「永遠健康」的基層百姓們一下子蒙了,整個連裡氣氛都慌慌的,好像坐標都反了,弄不清怎麼回事。有人問:「誰?!是不是×彪啊?」記得第一次大會批判,大車班班長、優秀黨員李昌明首先發言,操著濃重的四川口音說:「這個,這個,林彪同志——」發現說錯了,又不知怎麼改。台下木然而又嘩然。
樊慶遠的禍可闖大了。小組會上,大家都在口口聲聲地聲討「林賊」,他卻莫名其妙地冒出幾句「蟊(毛)賊」。據說有人提醒他,他還接著說。事後大家議論,好像是他那天喝多了酒。學習小組長(一位上海知青)在連裡召開的匯報會上說了此事。不由分說,馬上揪出來,誰敢掩蓋這樣的「階級鬥爭新動向」啊!
除了批鬥,立即把他從大車班這樣重要的崗位上換下來,調到農工班在場院上監督勞動。
樊慶遠死後,有人回憶說:老樊前些天曾問道:這個揚場機的電路是不是一摸就電死啊?
就這樣,糊里糊塗,老樊去了。樸實的老職工啊,他們不懂什麼政治,可是政治卻把他們送上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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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辰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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