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方方(圖片來源:網路圖片)
【看中國2020年2月24日訊】家住武漢的中國作家方方,今天2月23日繼續寫她的封城日記。方方談到前線報導疫情的記者說:離病毒最近的,除了醫護人員,正是這些記者。記者們可以在病毒面前那樣無畏無懼,卻在疫情前期選擇了緘默無語。這是件悲哀的事。話又說回,媒體人也可憐。可謂兩頭受氣。上面不要他們講真話,下面要求他們講真話。他們經常無從選擇。更多的時候,他們只能選擇聽上面的。既然如此,當下面的人罵他們時,他們大概也只能承擔。我一向認為,只要是自己做的選擇,自己就要勇於承擔選擇的結果。
下面是「二湘的七維空間」刊出方方23日的日記全文:
今天仍然是大晴天。想起小時候,家裡有一本書,名字就叫《大晴天》。內容說什麼,早已經忘光了。前陣以為梅花已都謝盡,不料,昨天突然發現,院子裡的紅梅正怒放著。而且沒有哪一年像今年這樣,開得如此明麗鮮艷,一種隆重的在場感。
轉眼正月已過。我們已經不再細數封城有多少天了。反正就是在家安靜地、抱以忍耐心地、儘可能平心靜氣地等待。不是等待拐點,而是等待何時可以出門。在我看,拐點來不來,似乎已不重要。它行蹤難尋,又何必苦苦去求?或許正如雷神醫院王院長所說,拐點已經過去。畢竟,武漢最恐懼最悲慘也是最痛苦的日子,已然遠去。現在的疫情,儘管緩慢,儘管難熬,但總還是在向好轉。
只是,我們還沒有擺脫死亡的糾纏。今天早上,一位年輕的女醫生殉職,像前兩天去世的彭銀華醫生一樣,也只有29歲,她叫夏思思。扔下她兩歲的孩子撒手人寰。而晚上,又有一位男醫生離世,四十出頭而已,他叫黃文軍。嘆息和哭泣。很多聲的嘆息和哭泣。然後大家默然地轉發這些信息。這已是第幾位殉職的醫生呢?
今天我在想,不是說,體質差的人更容易被擊倒嗎?不是說,早期得不到治療,才容易轉成重症而導致死亡嗎?以29歲到40歲的他們,這兩種情況都不存在,為什麼扛不過去呢?帶著這種疑惑,我問醫生朋友。醫生朋友說,是的,老年人中,有基礎病的,很容易死亡。醫護人員感染,的確會有很好的醫療條件。至於為什麼還會死亡,這跟個人體質的差異有關。每個人的敏感度不同。醫生朋友並沒有講得很清楚,只是再次強調了他過去所說的:這個病毒很詭異。
昨天我看到消息說,一位97歲老人治癒出院,當時便想,醫護人員死亡率如此之高,會不會還存在別的可能?
今天在同學群裡,我大學時的小組長老楊對我和另一同學老夏進行了文字表揚。因為我們倆當年都是他的組員。老楊儘管京城當官,在我們這裡,他仍然只是小組長。大學同學多數皆已退休,只有很少的幾個六零後尚在工作。老夏便是其中之一。 1978年入學時的老夏,只十七八歲,一張娃娃臉,看上去更像十四五歲。不知什麼原因,從那時起,大家就叫他老夏。
老夏是媒體人,畢業後就在媒體工作,一直到現在,從沒挪窩。老夏說,疫情爆發以來,整個報社就進入戰時狀態。記者都衝到了一線,哪裡有焦點,就衝到哪裡。除了做報導,還派有下沉社區的任務。他分管四個社區,嚴防死守,外加為居民服務,買菜買藥之類,真心不易。在我們所有同學中,老夏是唯一一個在疫情前線奔忙的人。他自己調侃道,我代表老八舍去作貢獻。老八舍,是我們當年在武大上學時居住的學生宿舍。有同學提議,把今年感動老八舍人物的稱號頒發給他。
說到媒體人,據我所知,這次來武漢採訪疫情的記者,有三百來個。加上各大網站或自媒體記者,恐怕比三百人更多。正是靠了他們的四處奔走,細緻訪問,勤奮寫稿,才讓我們得以足不出戶地閱讀到許多有現場感、又有深度的報導。
有些調查記者,刨根問底,既不放過細節,也不放過關鍵的時間節點,由此也讓越來越多的癥結和問題,呈現出來,更讓無數英雄人物和事件,為人所知。
其實在武漢,和當年的汶川地震現場還不一樣。這裡是傳染病疫區。你經常會不清楚哪裡有危險。你面對的受訪人,是不是一個感染者,你可能也不知道。更或者,你已知道,你仍然要前去相見。聽說,好多記者都很年輕,非常有職業精神,不怕苦,又拚命。我自己年輕時也在電視臺幹過,外出採訪有多勞累,有多麻煩,實在深有體會。
只是,今天看到一篇文章,文字相當尖銳,也讓我頗感刺痛。我要摘錄其中一段,留給自己反思。文中說:「非常看不起湖北和武漢這些媒體的老總,有些官員固然有責任,難道你們就問心無愧嗎?和幾千萬本省人民的安危相比,自己的仕途和待遇,真有這麼重要嗎?你們經過長期的專業訓練,難道不知道這種病毒的危害?為什麼不敢抗爭一下,把真實的情況報導出來?」
話說得很重,但這是值得反思的事。只是撰文者也應知道:具有基本常識,專業水準、外加職業精神的媒體領導還有嗎?長年的優汰劣勝,導致優秀的媒體人大量流失。矮子中間拔長子,把媒體當官場用來混位置的人應該更多吧?他們當然不會冒天大之大不韙,在元月這個時間段裡去為民疾呼。元月要做什麼,每個媒體人都知道吧?若提及人民,人民在他們眼裡是個零。他們只需對上司負責就可以了,因為他們的位置是上司決定的,跟人民一毛錢關係都沒有。
而湖北或是武漢,勇敢的富有職業精神的記者,多的是。張歐亞不還爆喊了一聲換將嗎?只可惜,他的領導對這種聲音的敏感程度,遠遠超過對病毒的敏感。他們常常會第一時間處理喊出不同聲音的人,卻將病毒這惡魔全然不當回事。
離病毒最近的,除了醫護人員,正是這些記者。記者們可以在病毒面前那樣無畏無懼,卻在疫情前期選擇了緘默無語。這是件悲哀的事。話又說回,媒體人也可憐。可謂兩頭受氣。上面不要他們講真話,下面要求他們講真話。他們經常無從選擇。更多的時候,他們只能選擇聽上面的。既然如此,當下面的人罵他們時,他們大概也只能承擔。我一向認為,只要是自己做的選擇,自己就要勇於承擔選擇的結果。
今天,我家門前好像又消了毒。呆在家裡,並不知外面動靜,倒垃圾時才看到紙條。晚上,又收到負責這一片管理員小周的簡訊,說有「愛心蔬菜」放在了我家門口。跑出去一看,是兩大袋「上海青」,非常新鮮,也非常有看相。不知道是哪裡捐贈的,但這正是我需要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