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時間: 2014-03-28 08:10:01作者:李清源
大唐帝國和日本打了中日有史以來第一仗──白江口海戰,日本大敗。這一仗保住了朝鮮半島近千年的安寧。日本被大唐揍,其實是因為高句麗而順帶挨了一拳。
朝鮮的「三國時代」
大唐建國之初,朝鮮半島上正在上演「三國演義」,高句麗、百濟和新羅三個國家鼎足而立。其中,半島北面和唐朝接壤的高句麗實力最強,是騷擾中原王朝東北邊境的常客。半島南面的百濟和新羅則國小勢弱,基本看高句麗、唐朝和日本的臉色行事。
對於唐朝來說,朝鮮半島的混亂屬於「歷史遺留問題」.早在隋代,文帝楊堅和煬帝楊廣曾四次興兵征討過高句麗,不過結局都是虎頭蛇尾。第一次文帝楊堅派遣三十萬大軍征討,大軍尚在中途,高句麗王高元就嚇得遣使認罪,自稱「遼東糞土臣元」;煬帝楊廣的三次征伐也是草草收場,最後一次傾盡全國之力準備一舉成功,卻被山東人王薄一首銷魂的「無向遼東浪死歌」攪了局。
一代英主李世民即位後,唐朝和高句麗的關係繼續惡化,高句麗的權臣淵蓋蘇文對唐朝的外交態度強硬,經常縱兵擾亂邊境。大唐帝國可不是只會「強烈譴責」和「嚴正抗議」的「雞的屁(GDP)大國」。平定來自北方的主要威脅——突厥後,成為各族"天可汗"的李世民,很快騰出手對付這個不馴的高句麗了。
公元654年,李世民親率十萬大軍攻打高句麗,一路拔城奏凱,但在安市的攻城戰中消耗過大,冬季的嚴寒最終迫使李世民撤軍。正是這次御駕親征,使得李世民染上了疾病直至病故。這個梁子算結下了。
日本為啥扯進來?
前文說過,日本人對近鄰朝鮮半島一向虎視眈眈。新羅和百濟兩國地處朝鮮半島南部,國力弱小,加之和日本最接近,所以對這個強鄰一向敬畏有加,一度被迫向日本朝貢。不過,新羅腳踩兩隻船,一方面不得罪日本,一方面積極向大唐靠攏。這種外交上的變化激怒了日本人,有一次,新羅使者身著唐服出使日本,竟然被亂棍驅趕出境。
唐太宗攻打高句麗時,百濟趁火打劫,搶佔了新羅的十幾個城池,日本也覺得是個瓜分新羅的好機會,所以加強了和百濟的「通好」,等到高句麗從唐朝攻打的困境中脫身,也把矛頭指向了新羅。親唐的新羅,一下成了三個鄰國的嘴邊肥肉。
公元655年,唐高宗──唐太宗李世民的兒子李治在位時期,新羅受到了百濟和高句麗的聯手進攻,一連被奪去三十三座城,新羅王金法敏緊急遣使到唐朝求援。新仇舊怨加一起,李治決定一攬子解決朝鮮問題。
李治派出了十三萬大軍援助新羅,討伐百濟。統帥是時年69歲的左衛大將軍、神丘道大總管蘇定方。
在《說唐演義》裡,蘇定方被描寫成一個卑鄙之人,真實的蘇定方其實是大唐的無敵上將,北伐突厥,西征蔥嶺,東討百濟,《舊唐書》載:「定方前後滅三國,皆生擒其主。」
公元660年3月,蘇定方統率水陸大軍近十三萬,戰船1900艘,加上五萬新羅兵,一共十八萬大軍泰山壓頂一樣直搗百濟。百濟兵在熊津江口(今韓國南部錦江口)據險抵抗,蘇定方親率精兵渡江進擊,大敗百濟軍,斬殺數千人,餘眾皆潰。蘇定方乘勝直逼百濟都城俱拔城(今韓國全州)。離城20里時,「賊傾國來拒,唐軍大戰破之,殺虜萬餘人,追奔入郭(城)」,逼使百濟王扶余義慈及太子扶余隆棄王位而「奔於北境」。唐軍遂繼續進軍,圍困其王城。此時由於城內百濟王之次子扶余泰自立為王,引起皇室內訌,百濟王嫡孫扶余文思引本部向唐軍投降,唐軍登上城樓豎起大唐旗幟,扶余泰只得開門投降,隨後百濟大將禰植又押百濟王扶余義慈來降,太子扶余隆見事已至此,只好率各城守將請降,於是百濟平定,被分為六個州。
蘇定方押解百濟王扶余義慈、王太子扶余隆等人,回東都獻俘,留下大將劉仁願鎮守百濟舊都泗沘城,王文度任熊津都督,安撫百濟舊部。唐朝大軍一班師,百濟的局勢就變了,大將王文度渡海時病死,百濟舊將福信召集余部叛唐,並遣使到日本求援,獻唐俘一百餘人,以迎回在日本為人質的王子扶余豐回國即王位。
當時日本的齊明天皇是個60多歲的老太太,執政的是她兒子──皇太子中大兄。中大兄不甘心日本的勢力就此在朝鮮半島瓦解,又看到鬼室福信獻來的俘虜,覺得唐軍不過爾爾,於是開始全國總動員,由齊明天皇御駕親征,率領三萬人馬準備渡海作戰。不料大軍才到九州,齊明天皇染上瘟疫一命嗚呼,出師不利。中大兄素服稱制,先發兵五千護送王子豐回國,鬼室福信將王子豐迎入周留城(今韓國扶安郡附近),即了王位。
在日本的出兵增援下,百濟的復國勢力越發壯大,反而將劉仁願的部隊圍困在泗沘城。
劉仁願遣使向大唐朝廷告急,李治想起了一個人,立刻詔令,劉仁軌檢校帶方州刺史!
劉仁軌,汴州尉氏人(今河南省尉氏縣),家境清貧,因隋末戰亂,閑居在家「恭謹好學",算是個自學成才大器晚成的人。唐初他只是做過地方小官和政府屬官,以剛正聞名,但並無領軍打仗的經歷。好不容易機會來了,蘇定方討伐百濟這年冬天,李治命大將李勣出兵高句麗,時任山東地方官的劉仁軌負責監統水軍,不巧,出海遭遇風暴,未按期到達,因此被免職。李治下令劉仁軌「以白衣隨軍自效」。——就是以一個老百姓的身份隨軍效力。
因此,這次乃是劉仁軌第一次帶兵出征,但軍容嚴整號令嚴明,登陸朝鮮第一戰,唐軍與新羅軍隊聯手出擊,百濟軍「溺死者萬餘人」,百濟舊都之圍遂解。
這時,百濟內部發生內訌,百濟王扶余豐殺掉了復國功臣福信。在劉仁軌建議下,大將劉仁願、孫仁師,和新羅王金法敏,率陸軍進兵,劉仁軌自己,帶領杜爽、扶余隆率水軍開往白江(白江即今天的韓國錦江,當時又稱熊津江),水旱兩路進攻百濟叛軍巢穴周留城,百濟聞訊慌忙向日本和高句麗求援。
白江口海戰
中大兄立刻傾全國之兵渡海作戰,大軍從白江口登陸,正好碰上劉仁軌率領的唐朝水師,一場大海戰就此爆發。
白江口海面上,兩支艦隊在武裝對峙著。這種不期而遇對於雙方來說其實都是被動的。面對頭上梳髻、手持長弓的倭人,身經百戰的大唐士兵沒有任何驚異,因為他們中的許多人和強悍的突厥人、吐蕃人、高昌人、高句麗人戰鬥過。
唐日兩軍的實力對比為:唐軍170艘戰船,二萬人(含新羅兵五千),大唐國力富足,戰船主要是樓船、艨艟、鬥艦等高大船隻,加上走軻、遊艇、海鶻等小型船,特別是還有一種配備了火器的"火艦";日軍1000艘戰船,三萬二千人(含百濟兵五千),在人數上佔優,尤其戰船幾乎是唐軍的6倍。有不少歷史文章都認為日本戰船很小,其實這只是一種猜測,並沒有充足的證據。我們更有理由相信這支水軍是一支兼具大小船隻的混合部隊。並且小船在江水中作戰未必沒有發揮優勢的餘地。
雙方數萬之眾,在這片並不開闊的水域苦戰了兩天之久,可以想像戰事的殘酷。兩天之內,雙方經過連續四輪接戰,日方四百餘艘船隻慘遭焚燬。在《舊唐書》裡只有簡潔的一段話:「仁軌遇倭兵於白江之口,四戰捷,焚其舟四百艘,煙焰漲天,海水皆赤,賊眾大潰。」說起來,大唐盛世可不是吹出來的,文化繁榮,經濟發達,對外戰爭也攻無不克,這種擊潰敵軍的遭遇戰,在唐軍的輝煌戰史上實在不算什麼──就連以一人敵一國,幾乎滅掉天竺的使節王玄策,在唐史上都是默默無聞之輩。那個名將璀璨的時代,只能讓今人仰望感慨。
通過朝鮮和日本的史料,我們大致瞭解到白江口之戰的過程。
倭濟水軍利用己方大小船隻兼備,小船行動便捷的優勢,在不到入海口的狹小區域內首先對唐軍發動主動攻擊,以避免唐軍艦船發揮出海入江之後的優勢。但苦於唐船高大,仰攻十分被動,很快被唐軍飛蝗一樣的弓弩射退。
嘗到唐軍的苦頭後,日軍將領並未吸取教訓,「日本諸將與百濟王,不觀氣象而相謂之曰:‘我等爭先,彼應自退。’更率日本亂伍中軍之卒,進打大唐堅陣之軍」(《日本書紀》)。
劉仁軌見日軍貿然來攻,便指揮高大的唐船將日船左右包圍,使其不得迴旋,隨後再施以衝撞和火攻。「大唐便自左右夾船繞戰,須臾之際,官軍敗績,赴水溺死者眾,艫舳不得迴旋。樸市田來津仰天而誓,切齒而嗔殺數十人,於焉戰死」(《日本書紀》)。樸市田來津是日軍勇將,只不過「嗔殺數十人」的記載太多簡略,不知道是殺的唐兵還是自己手下。
對於廬原君臣所部馳援盛況,《日本書紀》記載:「大日本國之救將廬原君臣,率健兒萬餘,正當越海而至。」但日本一代名將廬原君臣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長途跋涉,經海由陸,帶來的整整一萬日本青壯男子竟是為了趕上這趟死亡之旅。
戰爭到了最後,戰場轉至江水入海口一帶,倭軍船隊被徹底擊垮。倭濟聯軍艦隊中的主力部分從西元660年就開始建造,最初的船塢地點在今日本靜岡縣,前後共花費四年時間。在這場戰爭中毀於一旦。
在岸上,倭濟陸軍也被唐羅聯軍擊敗,「倭船千艘,停在白沙,百濟精騎,岸上守船。新羅驍騎,為漢前鋒,先破岸陣」(《三國史記·新羅本紀》) 。
中日史上第一戰,以唐軍的壓倒性勝利而告終:日軍400多艘船隻沉入了海底,士兵溺死無數,日軍剩下的船隻載著殘兵,惶惶逃回日本。
因倭濟聯軍主力已在白江口遭到毀滅性打擊,周留城守軍完全喪失鬥志,周留城裡的百濟王豐聞風喪膽,趁亂逃奔高句麗,在城中苦撐的百濟王族扶余忠勝、扶余忠志等人率眾投降。先行登陸的一部日軍則徹底喪失了鬥志,各自尋船逃生:「百濟之名絕於今日,丘墓之所,豈可復往?」
大唐帝國順利滅掉百濟,五年之後又滅了高句麗,而與唐友好的新羅最終強大起來統一了半島。
唐高宗任命百濟國末代王子扶余隆為熊津都督,並詔劉仁軌將兵鎮守百濟,孫仁帥、劉仁願還朝。由於扶余隆不願赴任,劉仁軌轉任檢校(代理)熊津都督,暫時成為大唐在百濟的最高軍政長官。
大唐氣象
大唐氣象之所以在高宗時期得以延續,並承前啟後,從劉仁願將軍歸朝之後發生的一件事情中我們可以得出其原由。
劉仁願回到京師之後,高宗皇帝問他:「卿在海東,前後奏事,皆合機宜,復有文理。卿本武人,怎能有這般的本事?」
劉仁願不可能不清楚,前方大捷回京面聖之日,也是論功受賞之時,但他卻這樣答道:「此皆劉仁軌所為,非臣力所能及也。」
高宗皇帝很高興,遂加劉仁軌六階官,並正式授之為帶方州刺史(此前為檢校帶方州刺史,即代理),還在長安城裡為其建造了一處大房產。劉仁軌的妻、子也都得到了賞賜,遠在海東之地的劉仁軌在不久之後還將受到上諭嘉獎。
站在一旁的上官儀說了句公道話:「仁軌遭黜削而能盡忠,仁願秉節制而能推賢,皆可謂君子矣。」
此後,百濟舊地即大唐熊津都督府進入休養生息階段。
劉仁軌已六十三歲,他在熊津都督任上盡心盡力,走下戰馬的將軍致力於將百濟舊地經營為一片沃土。
他下令軍民收斂骸骨,並由官方出面公開祭祀所有亡靈;並制定詳細計畫「修錄戶口」、「整理村落」,使普通百姓具有基本的安居之所;他還一改百濟原有的方、郡、縣行政體制,重新編為府、州、縣,與大唐內地行政序列保持一致性,「署置官長」,在各級行政體制的位置上,有百濟人也有漢人。更有諸如「開通途路,建立橋樑」、「補葺堤堰,修復陂塘」、「勸課耕種,賑貸貧乏」等具體的戰後重建措施。而「立唐社稷」、頒示正朔是最具有象徵意義的措施。供奉大唐社稷,則意味著遵大唐正朔,這充分說明此時大唐對百濟舊地所進行的管轄是直屬性的,已經不同於羈縻州序列。
劉仁軌的努力效果明顯,短短几年之內,「百濟大悅,闔境各安其業。」其戰後重建工作得到唐朝中央政府的支援。
日本國內,則一片戰爭驚恐,生怕唐軍乘勝"直搗黃龍」,於是在九州等沿海地段大量修筑山城作為防線。但日本人多慮了,大唐帝國非但沒有進攻這個島國。反而派出一個人數多達254人的龐大使節團,抵達九州候命請見日本尚未正式繼位為天皇的中大兄。
由於摸不清唐人葫蘆裡賣什麼藥,中大兄無奈之下採取了一個笨方法:把唐使留在九州好吃好喝款待著,既不敢驅趕,也不同意進京,唐使逗留了幾個月後,在日本護送代表團慇勤陪同下回國。
遣唐使
不過,被狠狠揍了一頓的日本人,沒有因此對中國懷恨在心。唐使來訪後,有了台階下的日本遣唐使人數,陡然比以往增加了兩倍!從七世紀初至九世紀末約兩個半世紀裡,求賢若渴的日本先後向唐朝派出十幾次遣唐使團,每次少則三四百人,多則八百餘人,肩負著「取經」重任的日本留學生們像海綿一樣,從盛唐文化裡汲取了無數養分,滋養了大和民族。日本同時代的中央制度、律令、曆法、節俗、建築、服飾、中醫、文學、藝術、宗教、書畫、雕塑,甚至刀劍、圍棋、相扑這些後世日本的技藝強項,統統來自唐朝。日本近代著名漢學家內籐湖南的比喻很精妙:「日本民族未與中國文化接觸之前是一鍋豆漿,中國文化就像鹼水一樣,日本民族與中國文化一接觸,就成了豆腐。」
日本遣唐使部分航線
在唐朝,日本遣唐使是所有國外使者中最有風度和禮貌的客人。文獻記載中,唐朝人形容日本使者「容止溫雅」,話說當時派遣遣唐使是日本朝廷的一件大事,每次任命的遣唐使都要「海選」:首先是沒有劣跡的朝廷官員,其次要有學問,畢竟肩負著學習先進文化的重任,另外,相貌要儀錶堂堂,舉止要有風度。出海之前,天皇常常大設宴席,和詩賜刀相送,並再三諄諄告誡:「你們這一去,和氣為重,既要學成東西,也不能有失國體。」而一旦使船返回日本,天皇也親自設宴迎接,對完成任務的使臣加官進爵,對不幸遇難者厚加撫恤。
總體來說,唐代是中國人和日本人最有好感的黃金歲月,這依賴於日本一批一批恭恭敬敬的遣唐使,他們冒著生命危險遠渡重洋,舉止溫雅求學若渴,也留下了中日史上最纏綿的一頁。
責任編輯:夏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