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詠茶的詩與聯句有十來首,說到茶的地方就有二百六十多處。神采風流、興衰歷盡的曹公,通曉琴棋書畫詩酒茶,寫茶寫到極致。
我是看「紅樓」才懂茶的。
其中第四十一回「賈寶玉品茶櫳翠庵」,不知看了多少遍。而一部「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的書,用了整整一個回目來寫茶,可見曹先生對中國茶文化的重視了。
在這回書中,主要人物賈母、寶玉、黛玉、寶釵、妙玉,還有劉姥姥等人一併出場。妙玉笑用「成窯五彩小蓋盅」與「舊年蠲的雨水」,沏上曾有「歲以進貢」的名茶「老君眉」,照應太君、姥姥。佳人香茗美器,禪堂一派歡聲笑語,氣氛氤氳和諧。
妙玉單把釵黛二人和跟來的寶玉招呼到耳房吃「體己茶」。「妙玉自向風爐上煽滾了水,另泡一壺茶」用的是深埋地下的五年前在蘇州蟠香寺前收的梅花上的雪水。這是一壺什麼「茶」?沒說。妙玉取出兩個杯子,「攽瓟斝」給寶釵用;給黛玉的是犀牛角的「杏犀喬」。「隨之又取出一隻九曲十環一百二十節蟠虯整雕竹根大盞來」給寶玉用。這樣的茶具,要喝什麼茶呢?不知道。書中涉及到茶的回目,無一不寫出茶名,如第八回的楓露茶,第十五回的暹羅茶,第六十一回的普洱茶、女兒茶等。唯在這一回中,這壺「茶」沒了名字。對此,不少紅學家表示關切和遺憾。前輩專家鄧雲鄉先生,生前就曾在《紅樓茶事》中說:「雪芹寫‘吃體己茶’而沒有寫明特殊的茶葉,只說了半天水,不能不說是遺憾!」紅學名家周汝昌先生在米壽時,還在關注這回書,寫出《品茶是奇筆》一文,被收到《紅樓奪目紅》一書中。
可能是雪芹在這一回中有意注入更多情感。周汝昌先生曾用清代潘德輿的筆記《金壺浪墨》中說的「寫到的雪芹情況和讀《紅》感受說,書中的寶玉情況分明是作者自喻和自況(大意)」。作者突破古人融雪烹茶的藩籬,用玄墓蟠香寺前梅花上的雪深埋五年的「天泉水」烹茶,讓釵黛寶玉享用。卻不讓妙玉說出壺中泡的什麼「茶」,用「宜掩者掩之,宜屏者屏之」的筆法,在書中用寶玉:「細細吃了,果覺清淳無比,賞讚不絕。」輕輕一筆帶過。是雪芹的偶有疏漏,還是另有深意存焉?
妙玉在寶玉生日時,自稱「檻外人妙玉恭肅遙叩芳辰」送去紅梅。今日在櫳翠庵寶玉自己送上門來,表面上看是請釵黛品茶,實際上這「茶」還肩負著向寶玉傳情達意的重任。往日對寶玉熾熱的愛,融化著梅花上的雪,書中在此評到妙玉「其意甚深」。今日在壺裡要放什麼「茶」,成竹在胸?要讓座上客知道,這是高貴的「天下第一茶」,是妙玉釵黛情感三角中,手法不同的「傳情茶」。作者在含蓄地滿足著妙玉的自尊。曹雪芹寫這回書的時間,正是乾隆南巡中四次到龍井問茶之時。
馮其庸先生瓜飯樓本《紅樓夢》,在第四十一回中對「輕淳」的註釋,及各種版本不同的註釋中可以看出,用形容詞「輕」字者居多。「輕」與當下品茶時常用的「濃淡」的「淡」字意相同。有「輕淳無比」這樣品質的特點的「茶」是什麼茶?歷史上茶文獻記載,當以康熙時,錢塘人(今杭州)文學家陸次雲的記載貼切可信。陸曾任江陰知縣,他的《湖壖雜記》載:「龍井茶,真者甘香而不冽,啜之淡然,似乎無味,飲過則覺有一種太和之氣,彌淪於齒頰之間,此無味之味,乃至味也。」當代陳宗懋院士主編的《中國茶經》中說:「龍井茶的特點是香郁味醇,非濃烈之感,宜細品慢啜」。正是寶玉「細細吃了,果覺清淳無比」賞讚不絕的龍井茶。千古絕唱的「櫳翠庵茶品梅花雪」,那茶中之味,惟會心者知之!
每當龍井茶上市,憶及妙玉手上那梅花的清香,壺中飄散出的龍井茶氤氳,這怎能不令人神往!
来源:中國民族宗教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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