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國2014年02月13日訊】春節之前,我總是要給國內的父親打電話,跟他聊上好一會兒---因為那時候是父親的生日。
父親不久前才去過鄉下的老家,於是在電話裡對我描述鄉下的情形:
「鄉下的爺爺九十多了,身體還好,就是感覺日子越來越冷清。城市裡的房子那麼貴,但大家還是都往城裡跑。鄉下的房子那麼大,那麼多間,但沒人住,空蕩蕩的,都快長出草了……秋天的時候,柿子熟了,以前是一群孩子搶著吃,而現在,熟透了的柿子都沒人摘,直接掉在地上腐爛掉……唉,沒辦法,大家都長大了,要外出賺錢養家……不過,好在馬上春節快到了,大家都會回鄉下老家過年,總算能夠熱鬧一陣子了……」
我和父親之間的共同語言很少,平時除了囑咐他注意身體,保持健康外,便很難找到可以聊一聊的話題。但唯有說到鄉下的時候,我們彼此的內心會變得柔軟,語言也開始和煦通暢起來。
我喜歡鄉下,熱愛田野與山坡。童年時所有美好的記憶,都來自鄉下一草一木的自然,還有裊裊升起的炊煙。小時候,每年暑假我去湘江河邊的外婆家,寒假則回鄉下的奶奶家---「到鄉下去」是我一年之中最幸福的時刻。儘管開往鄉下的巴士又髒又擠,空氣裡瀰漫著的劣質香菸氣味常令我頭暈,甚至連座位上都會粘滿雞糞或是泥土,但只要想想鄉下那些在收割完畢之後空曠無際的稻田,那些連綿不斷四季常綠的茶樹坡,還有站在山頂俯瞰山腳下炊煙升起犬吠雞鳴時的快樂,再髒再亂的旅途,都是可以忍受的。
那時候回鄉下過年,每一件事留給我的印象都極為深刻:鄉下的爺爺奶奶家,有一棵巨大的板栗樹,每次總要結無數的栗子。寒假回到鄉下,會看到豐收的板栗,連著包裹它的那層刺球外殼,就這麼堆放在雜屋裡,堆成了一座「栗子山」,佔去大半間屋子……
到了除夕夜,爺爺和叔叔們在灶屋裡磨年糕、蒸發餅,奶奶則將每間房子全部點上燈、所有房門大開,說是為了方便菩薩們進來。除了在堂屋正中備下香案,燒香祭祖擺供品之外,奶奶還會鄭重其事地在每間屋子的角落,都擺上一盞酒、一碟米餅、一碟紅薯片。這些擺放好之後,鞠躬作揖完畢,人便得馬上離開。因為奶奶說:菩薩一會兒要過來吃的。有人在,菩薩們就會迴避不來,所以,大家都必須躲得遠遠的,不影響菩薩們大駕光臨用膳。
這是我們湖南鄉下過年的習俗。我的爺爺奶奶那一輩人,接受的是民國時期的舊式教育,他們是相信這個世上有菩薩與我們同在,相信自然界的一草一木之中,是有神靈歇息的。那時候的他們,對自然是有敬畏的。
後來長大之後,看胡蘭成在《今生今世》裡寫他的童年,才發現無論是浙江還是湖南,中國南方鄉下過年,風俗都極相似:
「堂前高燒紅燭,掛起祖宗的畫像,陳列祭品,一家人守歲。堂前及灶間及樓上樓下房間皆四門大開,燈燭點得明晃晃,床腳下及風車稻桶裡都撒上一撮炒米花、年糕絲、地瓜片,把鋤頭、犁耙、掃帚、畚箕都平放休息,因為它們這一年裡也都辛苦了……」
不知道現在中國浙江的鄉下,是否還和100多年前胡蘭成所描述的那樣過年呢?在我的湖南老家,自從奶奶去世之後,已經沒有人再在過年時,為菩薩們每一間屋子都精心準備酒水和點心了。我的父親和叔叔們,他們在新中國出生長大,他們那一代人所接受的教育,相信的是「人定勝天」,相信「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其樂無窮」。他們不敬畏自然,不信菩薩不信神,不信天也不信地。因為這些都是封建迷信,都是要破除的「四舊」。破除迷信「四舊」是一種「脫俗」,是一種遠離「低級趣味」的革命式高雅。
「脫俗」之後的春節變得很無聊,於是「過年」再也無法像小時候那樣吸引我了。我長大離開家鄉時,鄉下的叔叔們也因為結婚而分了家。那棵盛產栗子的板栗樹,據說也被爺爺一怒之下砍掉了---因為只有一棵樹,無法分,與其看到兒子們為分家不均斤斤計較,還不如砍掉大家都沒有反而息事寧人。
這是令人心痛的結局。那棵被砍掉的板栗樹,總令我聯想起我們曾經有過的那些習俗與傳統---它們也像一棵被砍掉的大樹。如今想要重新栽培,得經歷多少歲月的風雨,和代代相傳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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