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禪宗出現「南頓北漸」之爭,山水畫也分化出南北二宗,自王維參禪開創南宗後,畫與禪便不可分割,主張行、住、坐、臥皆為禪的「頓悟」法門始終是山水畫家靈感的源泉。中國山水畫南宗名家無不具禪家精神,他們的作品,不僅「畫中有詩」,而且「畫中有禪」。畫家喜歡參禪,將畫道與禪理融為一體,以山水畫為載體不斷探索宇宙人生的真諦,這正是中國文人畫長盛不衰的關鍵所在。
中國山水畫與禪宗
中國傳統山水畫發展到唐代,出現了劃時代的變化。唐玄宗時的大畫家吳道子和李思訓並駕齊驅,他們奉唐玄宗之命同作《蜀道圖》於殿壁,吳道子繪嘉陵江山水三百里一日而就,李思訓則「累月方畢」。唐玄宗觀後感嘆道:「李思訓數月之功,吳道玄(即吳道子)一日之跡,皆極其妙。」故後人稱山水畫「變於吳而成於李」。
相對於吳道子的多才多藝而言,李思訓表現得更為專業,他將隋代畫家展子虔「青綠重彩,工細巧整」的風格發展到極致,並將這一風格演變為影響深遠的山水畫宗派——北宗。沒過多久,唐代另一位大畫家王維,以獨特的表現手法和「意出塵外」的境界,創造了中國山水畫的一個神話,他以詩人、畫家和修禪者的身份,給山水畫增添了「畫中有詩」、「畫中有禪」的無窮意味,中國從此有了真正意義上的文人畫,王維也成為令後人敬仰的「南宗」之祖。
禪宗與山水畫均分南北宗
值得中國繪畫史研究者注意的是,中國山水畫之所以在唐代分出南北宗,與唐代禪宗分出南北宗有極其密切的關係,而且唐以後中國山水畫的發展與禪宗的興衰始終息息相關。
禪宗兩派是指「南能北秀」,即南宗惠能,北宗神秀。神秀和惠能均為禪宗五祖弘忍的弟子。禪宗南北宗的區分主要在修行的方法上,北宗主張「漸修」,正如神秀所說:「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南宗則反其道而行之,惠能認為「本來無一物」,主張「頓悟」。《禪宗宗派源流·南北分宗》稱:「北宗是漸修,南宗是頓悟;北宗重在行,南宗重在知,北宗主由定生慧,南宗主以慧攝定,這是兩宗最大的差異。」
禪宗南北宗在修行方法上的差異與山水畫南北宗在表現手法及風格上的差異十分相似,山水畫北宗重傳承,其「工細巧整」的風格與北禪的修行方法如出一轍,而王維所創的文人畫風格則與南禪風格相似。李思訓有無接觸過禪宗人物我們不得而知,但我們知道王維一生與禪結緣,而且可以肯定,王維的山水畫創作所表現的正是「頓悟」的境界。
唐初,天下晏然,文化復興。禪宗五祖弘忍在黃梅傳法,禪徒雲集,影響全國。武後時,曾兩次請惠能入京,但均未如願。武後又親率中宗、睿宗接神秀入都,封為國師,供養大內,因此朝野莫不視神秀如聖如佛,詩人杜甫、張說等人都聽過神秀說法。李思訓為唐宗室,官至左武衛大將軍,武後時辭官還鄉,遁世隱居,閑時作畫,自得其樂。王維母親崔氏信佛,曾侍奉神秀弟子普寂大師30多年。受母親影響,王維及其弟王縉也信佛,所以佛教信仰伴隨王維一生。
王維為六祖惠能寫碑銘
惠能創立南宗禪,王維創立南宗畫,但王維與惠能沒有直接的聯繫。他比惠能小64歲,惠能圓寂時他只有13歲。王維早年所接觸的佛教人物大多是北宗禪僧人,所以受北宗思想影響較深。在他成名後,曾為北宗著名禪師普寂、淨覺、道史撰寫塔銘碑記。一次偶然的機會,王維接觸到惠能的一位弟子神會禪師。那是唐開元二十二年(公元734年),神會為了爭取南宗禪的正統地位,隻身北上,在滑臺(今河南滑縣)與北宗禪師崇遠辯論,結果三辯三勝,廣受稱讚。就在辯論結束後,神會便以南陽作為傳播南宗禪的基地,此時適逢王維路過南陽,神會一位弟子趁機介紹王維與神會認識,雙方一見如故,徹夜長談。神會為王維打開了南宗禪之窗,使王維豁然開朗。王維瞭解到南宗禪無門戶派系之見,無固執之見,被惠能「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思想所折服。當下,神會見機緣具足,即請求王維為惠能撰寫碑銘。王維欣然接受,以其如椽巨筆宣傳惠能禪風,使南宗禪廣為人知。而王維的參禪方法也從「漸修」轉為「頓悟」。
《袁安臥雪圖》
因有高深禪學功夫,王維的詩空靈淡遠,字裡行間常流露禪機悟境。王維的畫更加出奇,如《袁安臥雪圖》,有雪中芭蕉,令人匪夷所思;又畫花卉,得興處不問四時,往往以桃杏芙蓉蓮花,同入一幅。論者謂之「意在塵外,怪生筆端」,「得心應手,意到便成,故造理入神,迥得真趣,此難與俗人論也。」王維畫論亦多禪語,如在《山水訣》結尾時說:「手親筆硯之餘,有時遊戲三昧。歲月遙永,頗探幽微,妙悟者不在多言,善學者還從規矩。」
王維所創山水畫南宗,在唐代有張璪、王洽傳其衣缽。張璪工山水樹石,能手握雙管,一時齊下,一為生枝,一為枯枝,「生者潤含春澤,枯者慘同秋色」。有人問他的畫法從何而來,他回答說:「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王洽創潑墨法,「因其形跡,為山為石,隨意應手,倏若造化,時人稱王墨」。他在作畫時或吟或笑,狀若瘋癲,完全是一派禪僧氣象。
董源《龍宿郊民圖》
米芾山水
宋元時期文人畫達高峰
從唐中期至宋元,禪宗北宗逐漸式微,南宗日益興盛,惠能法脈「一花開五葉」,溈仰宗、臨濟宗、曹洞宗、雲門宗、法眼宗先後創立,且薪火相傳,禪師輩出。受這一趨勢影響,中國山水畫壇南宗也發展迅猛,步入中國文人畫最輝煌的時期。荊浩、關同、董源、巨然,均參王維筆法有所得,號稱鉅子,另有李成、範寬、郭熙、郭忠恕等,亦為南宗健將,堪作百世師表。至於米芾父子,更為突出,他們的畫作也更顯露出他們對禪法參悟的深刻。米芾曾說:「山水古今相師,以有出塵格者,因信筆作之,多煙雲掩映樹石,不取細意以便己。」這簡直是超佛越祖的做法。其子米友仁竟稱:「王摩詰(王維)古今獨步,僕舊秘藏甚多,既自悟丹青妙處,觀其筆意,但付一笑耳。」又說:「王維畫見之最多,皆如刻畫,不足學也,唯以雲山為墨戲。」這無疑是呵祖罵佛,如入無人之境。元末四大家黃公望、王蒙、倪瓚、吳鎮也繼承了南宗傳統,但他們師古而不泥古,其蕭疏的氣象,煙林平遠的境界正是禪心的流露。
来源:廣州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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