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春天,六歲的張耀傑與哥哥一起進入村辦小學春季班讀書,第一堂課是「毛主席萬歲,林副主席是毛主席的接班人」。放學回家,耀傑興高采烈地詢問父親什麼叫接班人,父親回答說:「等我死了,你就是我的接班人。」耀傑立即接話茬說:「毛主席死了,林彪就接毛主席的班?」話音未落,一記耳光迅雷不及掩耳地打在他臉上。暈頭轉向之中,張耀傑看到,父親和當紅衛兵、紅小兵的姐姐、哥哥都對他怒目而視,改名張革命的堂兄更是露出一臉的殺氣。
文革期間,全國小學一年級語文課的開頭幾課都是「毛主席萬歲」、「共產黨萬歲」之類的政治口號。膠東地區某小學一年級新生、八歲的劉路,看到老師教課文時鐵青著臉,反覆警告學生們這幾個字絕對不能寫錯,更不能亂寫,嚇得大哭,尿了褲子。老師不知所措,只好把他送回家。劉路堅決拒絕再去上學,父母無奈,只好決定讓他停一年再上學。
膠東某鄉村學校,辦公費主要依靠學生勤工儉學,高年級的學生養豬種地,低年級的學生養兔子。為了給兔子提供食物,學生們常常要在寒冷的冬天到野外割草給兔子吃。學生們沒棉鞋穿,更不用說戴手套,一些聰明的學生就挖鼠洞逮老鼠,鼠皮剝下來做手套,鼠肉燒著吃。田裡沒什麼吃的,老鼠也又瘦又小,常常幾個老鼠皮做不成一副手套。有一次,二年級女生翠兒與小夥伴們捉到一隻又肥又大的老鼠,剝下皮來竟然可以做一隻完整的手套,翠兒高興極了,脫口說:「天大地大不如老鼠皮大。」當時流行一首革命歌曲,其中兩句歌詞是:「天大地大不如黨的恩情大,爹親娘親不如毛主席親。」翠兒一言既出,其他同學也跟著唱起篡改了的歌詞:「天大地大不如老鼠皮大,爹親娘親不如老鼠皮親。」由於新奇、有趣,被篡改的歌詞一時流行校內外。不久,上面追查這句歌詞,最後追到翠兒。九歲的翠兒被打成反革命分子,每次開批鬥會都跟地主、富農、反革命、壞分子一起被押上臺接受群眾批判。成年人被批鬥,都是五花大綁,在台下排山倒海的口號聲中由兩個年輕力壯的大漢兩邊夾著押上臺,翠兒則由一個大漢揪著頭髮,腳不沾地提上臺。久而久之,翠兒的頭髮被揪光了,造反派們就提著她的衣領,有一次被衣襟勒得當場翻白眼昏死過去。1972年冬,大規模的批鬥會不太開了,不少鬥爭對象都回家了,翠兒因是現行反革命,她的父母和學校都不肯收留,只得流落街頭。有一次,年末放寒假了,翠兒卻無處可去,有人見她躲在學校影壁後面避雪,衣衫襤褸,像三毛一樣飄零的幾根頭髮,一雙驚恐的小老鼠一樣的眼睛。轉過年,村裡的人就再沒見過她,她家裡的人也沒有找過她,這個小女孩從此無影無蹤。
某小學三年級的劉同學,一天放學回家,把老師剛教的革命歌曲「爹親娘親不如毛主席親」唱給母親聽。母親正在忙家務,沒好氣地說:「‘爹親娘親不如毛主席親’,他給你做飯吃了嗎?給你買衣服穿了嗎?」從此,劉同學再不在母親面前唱這首歌。
1957年,毛應星在蘭州農業學校被定為右派,押送夾邊溝勞教幾年後回到蘭州。當局認為她不配再當教師,便打發她到靜寧縣農牧站做技術員。文革期間,因議論說現在有些小人將毛主席包圍了,毛應星又被逮捕,判處五年徒刑。毛應星有個哥哥在美國。1970年4月3日甘肅省革委會討論她的案件時,省委負責人說:「殺!很壞,家庭是反動的。」九天之後,毛應星被槍殺在城外一塊麥田裡。
生產隊幹部、團員孫某是個風派人物,無論上面號召什麼都積極響應。要大跳忠字舞了,生產隊就派孫某到公社學習,回來教大家。有的婦女害羞,扭扭捏捏不敢跳,有的老人放不下臉面,不願學,孫某便板著臉訓人,說:上面要求男女老少都要跳,大跳是大忠,不跳就是不忠。村裡有個青年,叫梅桑榆,看不慣孫某的張狂勁,便私下對他說:「跳不跳忠字舞,與忠不忠沒什麼關係。照你這麼說,壞人只要跳忠字舞就是忠,好人不跳忠字舞就是不忠了?」孫某很憤怒,向公社打小報告,說梅桑榆詆毀全民跳忠字舞,對向偉大領袖表忠心有牴觸情緒,思想有嚴重問題。公社領導立即命令生產隊對梅進行批判,並且說,如果態度不好就拉到公社或大隊召開批判會批鬥。梅父得知此事著慌了,趕忙去找大隊書記董開華從中說情。董書記找到生產隊長,說:「年輕人有什麼差池,要以教育為主,沒有必要大動干戈開批判會。隊裡開個會,教育教育,讓他做個檢討算了。」隊幹部們一商量,就接受了董書記的意見,把批判會改成教育會。會議名稱一改,會議的性質就大不相同了,隊幹部的態度也溫和多了。梅桑榆也擔心事情鬧大,批判大會他見多了,站在小學操場的檯子上挨鬥,那可不是鬧著玩的。當天晚上,隊裡召開教育會,幾個幹部和黨團員相繼發言「教育」他,最後是梅桑榆上去低頭承認錯誤,這樣就算過關了。
1976年春,全國各地開展批鄧反擊右傾反案風運動,四川奉節朱衣公社五湘大隊也召開大會,批判鄧小平的罪行。退伍軍人鄧昌國聽了幾個積極份子的發言後,站起身大聲說:「你們包谷糊糊吃飽了,有精神胡亂說了!若不是鄧小平從東北調包谷來救你們,你們早就餓死了!我們鄧家出了一個能幹人,鵮了你們的眼睛啦?容不得啦?」五湘大隊是朱衣公社的機關所在地,鄧昌國的發言很快傳到公社領導耳朵裡。誰敢公開反對毛主席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的偉大戰略部署?鄧昌國的言論被定性現行反革命,立即成為批鬥對象。五湘大隊姓鄧的人很多,批了幾次,不再有人發言,公安特派員最後宣布將其交群眾管制,未逮捕法辦。
1969年,天津某高中教師李某全家被下放到天津南郊勞動改造,從此李老師變得沉默孤僻,每天按時參加生產隊勞動,回家就悶聲看書練字寫文章。李的妻子原是一家紡織廠車間副工長,一張利嘴,有一般男子比不了的膽量和智謀。李妻適應能力極強,短時間內丟掉思想包袱,成天樂呵呵地面對改造,希望李家迅速融入這個村子。可是村民不買賬,他們把李家看成永遠都是外來的可順便欺負一把的賤民。當時流行一句話:「工分兒,工分兒,社員的命根兒。」有一次,李老師去生產隊結算工分並領錢,會計竟少算二十五分,說是有些工作沒有做到位,扣了。李老師沒有過多詢問,回家告訴了妻子。這分明是欺負人,李妻大怒,要找會計理論,李老師一再阻攔,李妻決定暫且吃個啞巴虧。事隔兩個月,又到結算工分領錢的日子,李妻特意再次讓丈夫前往,試探那會計是不是真的存心欺負李家。丈夫回來說,這次又扣了三十五分,他生氣了,錢也沒領就回來了。李妻頓時氣得火冒三丈,一人直奔會計室。會計正坐在那裡喝茶看報紙,李妻一把奪過報紙,指著他問道:「為什麼要扣我們家三十五分?」會計嚇一大跳,問道:「你要幹嘛?」「還問我要幹嘛?上次扣了我家二十五分就沒找你理論,你還扣上癮了?」會計板起臉,嚴肅地對她說:「有什麼問題叫你男人來,我不跟老娘兒們共事兒!」聽他說老娘兒們,李妻變得不慌不忙,一把揪住他的襯領就往外拽,並故意大聲反問他:「你叫我什麼?老娘兒們?毛主席的話忘了嗎?毛主席說過‘男女平等’、‘婦女能頂半邊天’,你敢說不跟老娘兒們共事兒?我今天就替紅衛兵抓你個現行反革命!」生產隊大院裡立即聚來很多圍觀看熱鬧的村民。李妻故意重複「老娘兒們」、「現行反革命」等突出字眼,會計知道自己被人抓住把柄了,怕事情鬧大,遂低聲央求放他一馬。李妻哪裡肯依,仍然大聲嚷鬧。過了一會兒,圍觀的人群中擠進一個中年男人,告訴李妻先把會計放開,他立馬給她解決問題。玩得正起勁兒的李妻反問他:「你誰啊?你做得了主嗎?你能解決嗎?」那男人一副心平氣和、息事寧人的樣子,說道:「放心,保證讓你滿意!」原來這人是村長。在他的辦公室裡,他給李家補回了兩次扣掉的工分,並主動提出以勞動積極為由每天給李家多加一個工分。後來從村民口中得知,會計是村長的小舅子。這每天多加的一個工分,一直持續到文革結束李家調回市區。
川南筠連縣沐愛區中心鄉有個李姓女地主,三十來歲,容貌姣好,一直信佛,長期素食,不沾葷腥,作風正派,村裡的痞子們早就對她垂涎三尺卻無計可施。土改運動一來,村痞的機會到了,借鬥爭地主之名對她進行百般侮辱戲弄。有一次,他們弄來幾塊肉,叫她當眾吃下,稱:「現在毛主席共產黨來了,要打倒封建迷信,不准你再吃素,馬上給我開葷,把肉吃下去!」李姓女子死也不肯吃。他們先是對她拳打腳踢,後又強行把肉往她嘴裡塞,剛烈的她把塞進嘴裡的肉吐到痞子們的身上、臉上。一個流氓獸性大發,抓來一條黃鱔,當眾扯下李氏女的褲子,破口大罵:「你上面不吃葷,老子給你下面開個葷!」其他幾個痞子幫著作惡,扯手按腳,將黃鱔塞進了李姓女子的陰道,最後李姓女子在屈辱、羞憤和極度驚恐中被活活弄死。
1975年底,全國農業學大寨工作會議後,上邊給淮安席橋派來學大寨工作組。工作組權力很大,稍不如意就可以把某個幹部掛起來甚至撤職。工作組負責人在公社三級幹部會上講:「我們來領導你們學大寨,沒帶錢來,也沒帶農藥和化肥來,只是逮捕幾個人方便些!」轉眼到了1976年春天,工作組從外地搞來一頭良種約克夏母豬。飼養不多久,這頭母豬發情了。生產隊長陳友高派兩個貧農社員和反革命分子張洪濤,趕著母豬到附近的淮安原種場配種。可是那頭母豬有五六百斤重,力氣很大,加上發情,根本不聽人使喚。三個人無奈,經生產隊長同意,由五六個壯漢將母豬捆起來,抬上平板車,由三人輪流拉車前去配種。到了配種處,不知是因捆綁難受,還是因見種豬性起,兩條前腿繩子還未解開,老母豬就拚命掙扎,結果從車上重重摔到地上。由於來時餵得太飽,加之身體太重,竟摔斷了腸子,體內流血不止,一會兒就死了。
這下禍闖大了,工作隊長斷言:「這是階級鬥爭新動向!這一新動向的矛頭是直接對著學大寨工作組的,也就是對著以毛主席為首的無產階級司令部的。這個階級敵人就是張洪濤。趕快搞一下材料,把他抓起來!」經過兩個多星期的調查,做了十幾份筆錄,未能發現母豬之死與張洪濤有什麼關係。母豬從出圈到摔死,張洪濤沒碰它一指頭,無法證明是張洪濤有意弄死的。調查組如實匯報,工作隊長大發雷霆:「調查人員思想太右了,這麼明顯的階級鬥爭新動向也查不出來,怪不得你們這兒這麼落後!」最後,張洪濤雖未被抓進監獄,但是還是在全大隊社員大會上被革命群眾狠狠踢打惡鬥了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