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面對死亡向周恩來交權
一九七二年毛的健康狀況持續惡化。我們從陳毅的追悼會回中南海以後,毛就生病了。八寶山殯儀館室溫很低,雖然用一大空汽油桶,裝滿燒紅的煤塊,但起不了多大的作用。追悼過程中,毛一直站立著。到追悼會快結束的時,他的兩腿已有些抖動,並且開始連續咳嗽。會後,出門上汽車,幾次抬腳,都登不上車,最後由我在後面向上搬腿,才算是上了車。這在以前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
回來以後,明顯的肺部感染加重,而且有了低燒。我提出肌肉注射抗生素,他拒絕了。只好口服抗生素。症狀沒有一絲好轉,兩腿兩腳浮腫越來越重,肺部羅音滿佈,心律不齊增加。又建議他檢查身體,再請醫生會診。毛不同意,而且說:「你是想推卸責任。」
口服抗生素服了五天,毛給停下來了。他說:「吃了不頂用。」
毛已經不能平臥,只能靠在沙發上入睡,而且有時迷迷糊糊,好像時醒時睡。
一月十八日近中午的時候,吳旭君叫我,說,毛的脈搏摸不清。我跑到毛的臥室,細測他的脈搏,已經到了每分鐘一百四十跳上下。我立刻打電話給汪東興和周恩來,並且說,毛不同意做必要的檢查,可是毛的情況已經很危急,再有突然變化,就會措手不及。
周決定成立醫療組,任我為組長。從北京阜外醫院調麻醉科主任尚德延和北京醫院麻醉科主任高日新和一些急救護士,暫時住在中南海門診部。又讓我向毛說明,讓北京醫院內科主任吳潔及中南海門診部醫生胡旭東參加治療工作。又請來中醫研究院西苑醫院內科主任岳美中做必要的中醫治療。同時讓我再勸毛做心電圖檢查。
我將周的建議向毛說了,開始毛不同意。後來我講,現在治療,可以很快恢復,再拖下去就不容易恢復了。他的浮腫已開始向上擴散。毛同意了做些簡單檢查,但只限定做心電圖和體檢。
病的診斷是很清楚的,是因為肺部的感染,引起心臟受到損害,也就是發生了肺心病,並且已經有了充血性心力衰竭和肺性腦病。腦部沒有足夠的氧氣,所以迷迷糊糊,時睡時醒。心電圖顯示有陣發性心動過速。
毛說話還清楚,但是顯得十分疲憊。過去,毛見到不大熟識的人,總要說幾句笑話。這次可不同了。他急躁,不耐煩。中醫岳美中給毛看了脈,然後按中醫理論解釋病情。毛沒有等岳說完,說講:「可以了,你們出去研究。」大家退出去以後,他又將我叫回去說:「我看,中醫起不了什麼作用,讓他走吧。」
我想這很不好辦,岳美中是有名的中醫,當時已經近七十歲了,對這樣一位老中醫可不能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我和汪商量。汪讓我將岳美中送到他那裡,給他看看病,同時談談毛的病情。這樣才使岳美中沒有受到精神打擊。
我與吳潔、胡旭東商量後,向毛提出要消炎(注射青梅素,即盤尼西林),強心(先肌肉注射,然後口服洋地黃地製劑)及利尿(服用利尿劑)。毛只同意前兩項,他說:「不要搞得這麼緊張。你們的辦法都用完了,下一步就沒有辦法了。」
毛仍然不放心。他要我去問康生是用什麼藥治病的,毛想用同樣的藥。林彪事件後,當時也是中共中央政治局黨委之一的康生,突然陷入重度的精神憂鬱症。他待在釣魚臺的房裡,整天坐在沙發上,一動也不動,一語不發。康的情況和毛的病完全不同。
我找到康生的保健醫生顧。他說,康生什麼藥都不信,只信抗生素。回來以後,將康生的只信抗生素告訴了毛,毛說:「你看嘛,不要用那麼多種的藥。」因此,洋地黃製劑只注射了一次,就停下來。
只用青梅素注射,當然解決不了心力衰竭的問題。驗血報告顯示毛缺氧度嚴重,遠遠低於正常水平,有生命危險。到一月二十一日,我打電話給周恩來,說明照這樣拖不去,很危險,希望周恩來來游泳池,勸毛加強治療。同時,我又說明,這麼多年來,給毛治病,從來不告訴江青。毛一向同意不要向江青講,免得她干擾治療。周同意不向江青講。
到晚上七點多鐘,周恩來到了游泳池,可是江青也同時來了。當時我一怔。江青來了後,去上廁所。周恩來同我說:「主席病重,江青同志是政治局委員,而且是主席的夫人,如果不告訴她,一旦主席出了事,我怎麼交代啊。何況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組織,我在政治局裡,不向她講怎麼行呢?」
我和吳、胡三個人,向他們二位講明毛的病情,提出如不加強抓緊治療,就會有危險了。周恩來問得很仔細,特別對治療方法上提了不少問題。
江青心不在焉地說:「前幾天去八寶山參加追悼會,還不是很好嗎?去年一年精神好得很。主席身體的底子好,不會有什麼大的毛病。不要製造緊張空氣。」
周又解釋,從林彪事件以後,毛的身體就不太好。周又提出要我陪他和江青一起到毛的臥室,由我說明需要加強治療和治療方法。
我第一個走進毛的臥室。毛穿了一件睡袍,前襟敞開,坐在單人沙發上,頭靠在沙發上,開著眼楮,嘴半張開,胸部起伏不止,兩臂、兩腿伸直,似乎癱在沙發上,兩蒼黃。
我走到毛的面前輕聲說:「主席,周總理和江青來看你。」
我與周、江各搬了一把椅子,圍坐在毛的沙發前。週轉頭看看門外。外面汪東興、張耀詞等人都在張望傾聽,周把他們噓走。
毛嗯了一聲,大聲咳嗆,終於有了一口痰咳出來。毛的習慣是別人拿痰盂湊上去,吐在痰盂裡。我用痰盂接上去。江青跟毛長年分居,不曉得毛用痰盂的習慣。江青哼了一聲,用小毛巾去接。毛拿手猛力推開江青的手,然後向我送上去的痰盂吐出。
毛斷斷續續地說:「你們來,有什麼事情,講吧。」
周向江看看。江端坐在椅子上,不聲不響。周說:「我們剛才在外面研究了主席的身體情況,想將研究的結果向主席匯報。」
毛說:「有什麼好研究的,你們又不是醫生,啥也不懂,還不是要聽醫生的。」
周望一望江青,江仍然一言不發。周接著說:「剛剛他們三位……」
毛說:「什麼三位?」
周說:「就是李志綏、吳潔、胡旭東三位醫生,向我和江青同志講了主席的病情。」
周說:「主席受了涼,肺部有感染,拖的時間長了一點,心臟受了影響。還要增強治療才行。」然後,周向我說:「你再給主席說說病的情況,和治療辦法。」
我答應了一聲,還沒有開口,毛對著我說:「你原來給我吃的是什麼藥,弄得我一點也不想吃飯。現在又打什麼針,打得屁股上又痒又痛。」
江青這時惡狠狠地說:「一九六八年李志綏用毒藥害我,你當時講‘為什麼他只害你,不害我,害我不是比害你更容易嗎’。現在你看,他害你了。這不是清楚得很嘛。」
毛嗽了一聲,對我說:「這你可是立了一大功啊。」
我聽了毛的這句話,胸口似乎縮了進去,立刻嘴裡幹得要裂開,氣都透不出來了。
江青馬上對我說:「你出去,不要再在我們這裡攪鬼了。」
這時我倒坦然無所謂了,下一步無非是將我逮捕,定個謀害毛的罪名,然後處決罷了。我終於得以離開一組了,這就是結局。我慢慢向門口走去。我看周滿臉蒼白,兩手微抖,全身僵住了。
我剛走到門口,毛嗯了一聲,大聲說:「不要走嘛,有話當面說嘛,有什麼話要背著人講哪。」他這話是以對著江青說的。
當時我真可以說是一塊石頭落了地。只要我在場,在毛的面前,我可以申辯清楚。我看周的表情放鬆了。
我又坐下,說了句:「目前心臟力量不足,血液回流不好,身上有浮腫,內臟包括胃和腸都會缺少氧氣和水腫,食慾自然不好。也因為血液循環不好,打針的地方,吸收藥慢一些,是會有些痒痛的感覺。」
毛好像並沒有聽我講話,只是搖著頭,右手拍著沙發的靠手說:「江青,你送的藥給我吃。我吃了以後要吐,你的藥也不好嘛。」吃荷梗煮水是康生建議的。
毛說完以後,我側眼看江青,她全臉發青,一副煞氣,掏出一方手帕,擦著額頭,呼吸急促起來。
毛將頭完全靠在沙發上,說:「我看你們兩個人給我吃的藥,都沒有起好作用。」然後對著我說:「所有的藥都停了。誰要是再說藥的事,就給我滾。」
我放開了心,立刻又縮在一起。毛生病了,不吃藥,會有生命危險。他一定得趕快好起來。
毛將頭轉向周恩來說:「我不行了,全靠你了…」
周立刻插話說:「主席身體沒有大問題,還是要靠主席。」
毛搖頭說:「不行了,我不行了。我死了以後,事情全由你辦。」
我看江青雙眼圓睜,兩手握著拳,全身好像要爆炸了。周恩來則兩腿縮回,兩手撐在膝蓋上,上身挺直,微微前傾,好像凝固起來。
毛的這些話,明明是將國家的黨、政、軍大權交給了周恩來,而且是當著江青的面講出來的。我那時還餘悸未定,全身大汗,沒有體會到毛那時話中的意思。今日走筆,我想這是毛第一次面對自己的死亡。
毛又說:「就這樣定了。你們去吧。」
我隨著周、江走出毛的臥室,穿過毛的書房兼會客室廳,走到護士值班室外面的小休息室。汪東興、張耀詞一幫人都在。
江青將帽子往地下狠力一扔說:「這是個特務集團。我要查清楚。」然後對周恩來說:「到懷仁堂,馬下召集政治局會議。」說完,氣勢洶洶地走了。
周對汪東興說:「東興同志,馬上通知在北京的政治局委員,立刻在懷仁堂開會。」
為時是晚上九點多鐘。
来源:毛澤東私人醫生回憶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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