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辜者之死
瘋狂的凶殺過後,藏在衛生間裡的李傑開始打電話給在外就餐的堂姐,一位在彩票站附近的朋友輾轉接到電話是在20點57分,他匆忙趕往李萍家中,看到的是滿地血跡。從麻將館跑出的人,反應過來後開始打電話報警。知情人士透露,警方接到的第一個報警電話是21點5分。
警方的反應,成為慘案過後鎮上爭議最大的話題。一位匿名知情人透露,接警後5分鐘,永陵鎮派出所僅有的兩名值班人員的確開車到了金銀塘小區,但並沒有鳴響警笛。眼前的景象顯然出乎他們預料,隨後他們又返回派出所開始調集警力,並向新賓縣公安局匯報,請求刑警隊支援。可是,這次他們遇到的凶手非同尋常,非但沒有馬上逃跑,反而開始了更瘋狂的殺戮。
從麻將館出來後,在金銀塘小區門口,李恆遇到了董某。看到對方的樣子,董問了一句,「你喝多了啊?」對方沒有回答,上來就是一刀。董急忙躲閃,胳膊被劃破,感覺不對撒腿就跑。他來到麻將館,發現有人被殺,急忙打電話給家人,時間顯示是21點10分。
離開金銀塘小區後,李恆提著三棱刺刀,大搖大擺走過了罕王路。有目擊者看到,他用手在刀刃上擦了一把血,甩向地面。可是,當時昏黃的路燈只亮了馬路南側一排,街道暗淡,目擊者沒有意識到甩向地面的是鮮血,更沒有意識到這個持刀少年的危險性。
沿著罕王路北側走了沒多遠,李恆走進一條小巷子。這是兩棟樓房之間的一段泥路,靠近馬路的一棟商住樓二樓上,掛著一個「幸福旅店」的紅色霓虹燈招牌,43歲的老闆李寶祥是本地人,這間旅店已經開了20年左右,據說是小鎮上最老的旅店之一。沿街的一樓都是門面房,旅店的入口要繞到樓後面。除了二樓的房間,前幾年李老闆又買下後院一棟樓的一層幾間做客房。
李恆持刀,直接奔向了後院這棟樓的一層一個開著門的房間。一個來自瀋陽的小夥子,據說剛剛入住一個多小時,正躺在床上看電視,沒有關門。李恆逕直衝進去,將其刺死在床上。這位到現在我們都不知道姓名的無辜死者,成為慘案中的第四名死者。
從旅店房間出來後,在漆黑的巷子口,李恆遇到了一個正在打電話的中年男人。他叫孟憲濤,40歲,剛剛上任永陵電信分局局長不久。當時,在外面吃飯的他聽說金銀塘小區發生命案,正急忙往家趕,邊走邊打電話給家人,囑咐家人關好門。但是,這通電話還沒有打完,刀就刺進了他的後背。一位後院樓上的目擊者看到,漆黑的樓下,有兩個人像是在打架,但並沒有什麼爭吵,很快,其中一個起身離去,另一個則躺在了泥地裡,旁邊的手機還閃著光。
事後屍檢發現,孟憲濤也是身中十幾刀,他是第五位死者。
往前沒走幾步,李恆看到了剛從旅店入口處走出來的老闆李寶祥,他撲上去,將刀刺向李寶祥的右鎖骨位置,然後迅速抽刀走開。李寶祥挨的這一刀,險些要了他的性命,後來從永陵醫院轉到撫順,第二天又轉往瀋陽,現在仍在重症監護室裡。李寶祥的哥哥告訴本刊記者,刀口很深,從右鎖骨直插到左側肩胛骨,所幸沒有傷到大動脈才保住一命。
幸福旅店往東,過三四個單元門,就是何三牙社。這兩家店同處一棟陳舊的商住樓,也是當晚這棟樓上僅有的兩家亮燈的門面。性格敦厚的何三開了這間牙社也有好多年,現在基本讓兒子何偉來打理。26歲的何偉,1.85米的個頭,長得白白胖胖,早年上中專學了牙醫,去年又考上丹東醫學院的大專繼續深造。
當天晚上,本來跟父親在新賓縣城的何偉,被朋友打電話叫回來給人鑲牙。由於正值暑假,在盤錦當老師的舅舅也碰巧過來做客。李恆走到何三牙社後門的時候,舅舅楊勇正坐在靠近後門的一個椅子上,何偉則在靠近前門的工作區為患者鑲牙。
「進來一個小夥子,我還以為是何偉的大學同學呢,正要站起來打招呼,對方亮出刀就刺過來。」躺在新賓醫院重症監護室裡的楊勇向本刊記者回憶當時一幕,「他自始至終沒有說話,只是悶聲揮著刀不斷地扎。」第一刀刺進了楊勇的右腹部,緊接著拔出來又要刺,被楊勇用左手死死抓住,結果導致四根手指的筋全部斷裂。
聽到後面的吵鬧聲,何偉跑了過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刀已經刺進了他的腹部。忍著劇痛,何偉的第一反應不是自己從後門跑出去,而是返身又跑向前門的工作區,去喊兩位仍然躺在治療台上的患者快跑。結果,李恆緊跟著追上來,又連刺幾刀。
何三牙社旁邊一個手機店,老闆剛剛跑回去準備關門,就看到何偉踉踉蹌蹌地走過來敲門。「他身上都是血,捂著肚子用盡力氣說,快送他去醫院。」手機店老闆回憶道。他們扶著何偉站在路邊打車,這時候,何偉的媽媽也從樓上衝了下來,看到眼前血肉模糊的兒子,她恨不得衝到馬路中間去攔車。可是,接連兩三輛出租車,都沒有停下。看到前面不遠處路邊停著一輛警車,何偉媽媽跑過去央求警車裡的人送兒子去醫院,但對方拒絕了,「他們說這不是他們的職責,讓我們自己想辦法」。事情過去兩天,說到這裡,何媽媽還是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最終,終於看到一個認識的司機,答應送他們去醫院,可是,這時的何偉已經癱倒在路邊沒了知覺,身下是一大攤鮮血。永陵醫院又叫新賓縣第二人民醫院,也在罕王路旁,距何三牙社不過500米遠,當晚值班的醫生只有一個人。有受害者家屬氣憤地向本刊記者痛訴,渾身鮮血的傷者剛被送到醫院的時候,醫生竟然束手無策。
何偉最終沒有搶救過來,其中一刀刺中了心臟。他是當晚的第六位死者。
與此同時,小鎮上的電話通話開始激增。朋友親屬間開始相互聯繫,各種令人不寒而慄的說法也迅速蔓延,有人說鎮上來了殺人狂,有人說凶手不止一人。幾乎是在短短几分鐘內,絕大部分沿街商鋪都落下了卷帘門,人們紛紛在恐懼中等待警笛響起。
蜂擁而至的報警電話,不斷向永陵派出所、新賓公安局甚至是撫順公安局湧來,佔線,還是佔線,有人開始打120電話,開始破口大罵。
匆忙趕到的李恆父親,還是來遲了。未經證實的消息源告訴我們,李恆父親和撫順來的警察趕往永陵派出所的時候,派出所警察還以為對方是來鬧事的。
瘋狂的殺戮並沒有停止,李恆提著滴血的刀繼續往前走。馬路斜對面,一個燒烤攤旁,三個小夥子正在喝酒,看到有陌生人走近,他們本能地盯著來者。李恆猶豫了一下,沒有繼續靠前,又折回馬路南側。燒烤攤老闆接到電話說,殺人狂來了,扔下攤位就跑了,正在吃飯的那三個小夥才反應過來,剛剛與死神擦肩而過。
一個迎面走過來的中年男子,被他刺傷了胸部,所幸立刻逃開了。
一個賣西瓜的中年婦女還沒來得及收攤,鎮上人都叫她羅娟子,沒有躲過這一劫,被李恆當場刺死。
一個在醫院當清潔工的中年婦女,當地人還叫不出她的姓名,她是河北人,剛剛嫁到永陵不久,成為當晚第八個也是最後一個死者。
繼續往前走,拐進育才小區的胡同裡,李恆將路上的王全德刺傷。王全德捂著傷口給他妻子打電話喊救命,妻子急忙從旁邊的麻將館裡招呼了四五個正在打麻將的男子。追趕下,李恆跑向巷子裡的物資樓。
殺戮終結者
物資樓是一棟獨棟的六層居民樓,坐落在車站旁邊一條漆黑的小巷子裡。賀剛(化名)夫婦剛搬進來才兩個月,他們住在五樓。這天晚上,賀剛跟朋友喝了點酒,早早地就躺下,跟12歲的兒子一起睡了。
妻子張梅(化名)聽到樓道傳來敲門聲,但是沒有開門關門的聲音。不一會兒,自己家的防盜門也被敲響了。「樓下跑水了,借個扳子用用。」張梅聽著敲門的是個小夥子,想到自己剛搬來不久,或許是樓下的鄰居,便一口答應,「家裡沒有扳子,我給你找把鉗子去吧」。
從廚房找了一把鉗子,張梅打開了防盜門。可是,剛裂開一道縫,一把尖刀就深深地刺進了張梅的胳膊裡。「他想往屋裡沖,我就死死地頂著防盜門,還以為是搶劫的呢。」躺在病床上的張梅向本刊記者回憶,「我一邊死死抓著刀,一邊還跟他說,小弟,你別急,姐給你錢,傷了沒事兒,我自己去看病,你放心走就行。」
李恆似乎是被張梅的話給說愣了,遲疑了幾秒鐘,緊接著,又要把刀刺向張梅的腹部。忍著劇痛,張梅再次抓住了三棱軍刺。「我趕緊喊老公,可是又不敢大聲喊,怕激怒他,衝到臥室去,兒子和老公可就沒命了。」張梅說。每用一下力,她都能感覺腹部的血熱乎乎地湧出來。張梅捂著不斷冒血的傷口,拚命把李恆推到門外,然後用腳踹上防盜門,「我當時想,要死就死我吧,千萬別傷了兒子。」
僵持中,老公賀剛從臥室衝了出來。身高超過1.80米、體重將近200斤的賀剛是個大塊頭,他一把摁住李恆,奪下了他手裡的刺刀。眼看刀丟了,李恆一下子泄了氣,癱在地上,對著賀剛說:「哥,求你了,你整死我吧!」
可是,趁賀剛回頭詢問張梅的傷勢時,李恆又掙脫了,從五樓的樓梯一頭紮向四樓,然後跑開,衝進了對面一棟樓裡。由於樓道裡沒有燈,賀剛他們不敢貿然進去。圍追的人很快多起來,大家拿著石頭堵在樓道口。警察也終於趕到了,此時距離第一起命案,已經過去了50分鐘。
沒有怎麼僵持,李恆就從五樓樓梯窗戶跳了下來,重重地摔在地上。警察上去給他銬上手銬,拍了照片,大夥圍攏著,這才看清了這個臉上和手上沾滿鮮血的少年凶手。
張梅是自己趕到永陵醫院的。一路上,她還在納悶,怎麼可能有這麼囂張的搶劫犯,竟然敢挨家敲門。她說,到了醫院,已經有四五個人躺在急診室,身上都是血肉模糊,手忙腳亂的醫生根本顧不上輕傷的她。直到這時,她才明白過來,原來剛剛被她和老公奪下屠刀的不是搶劫犯,而是已經奪走了8條人命的「殺人狂」。
凶案後第三天,我們去醫院採訪張梅夫婦,性格開朗的張梅雖然有說有笑,但對陌生人的恐懼還是會伴隨著她。旁邊一位胸部被李恆刺傷的男子,甚至數次在噩夢中被驚醒。這種深深的不安全感籠罩了小鎮,我們去金銀塘小區採訪時,敲了十幾戶人家的房門,只有一家男主人打開了防盜門,其餘都是隔著防盜門完成的對話。即便現在被小鎮上的人奉為大英雄,賀剛和張梅還是在結束採訪後,特意囑咐本刊記者為了安全,不要使用他們的真實姓名。
與凶案的慘烈形成鮮明對照的,卻是警方行動的遲緩和無力。即便警察的確在5分鐘就抵達了案發的第一現場,但之後凶手在大街上肆無忌憚的殺戮持續了半小時之久,警方未能組織有效圍捕和狙擊,還是讓小鎮上的居民義憤填膺。
凶手之謎
8死5傷,這樣殘忍而且漫無目標的殺戮,即便在全國來說,也屬罕見。而更罕見的是,凶手竟然是一個17歲的少年。他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的成長中到底經歷了什麼?
很遺憾,尋找李恆的過程並不順利。李恆本人跳樓後,造成脊椎和骨盆粉碎性骨折,現在還在撫順市一家醫院的重症監護室裡,雙腳銬著鐵鏈,由特警層層看守。醫院方面已經為他組織了兩次會診,CT、核磁共振等各項檢查費用已經花了8000多元,但至今仍然沒有恢復清醒開始交代。
與李恆最接近的兩個人——他交往了只有兩個月的女朋友李傑,出於安全考慮仍然被警方監視居住;而李恆的父親也消失了,有人說他也在警方的控制中。接近警方的人士告訴本刊記者,當晚父親在永陵派出所得知兒子已經闖下彌天大禍後,癱坐在地上,任憑警察怎麼盤問,半天也沒說一句話。
李恆的家淹沒在撫順市新撫區一片破舊的老式樓房中,據說是他父親單位早年分的福利房。周圍鄰居告訴我們,李恆父親在當地一家老國企上班,有人說與李恆母親已經離婚多年,也有人說他們並沒有離婚,總之這是大家眼裡陌生的一家人。在他們印象裡,李恆並不算調皮搗蛋的孩子,不講究穿戴名牌,性格內向,有點一根筋,「看眼神好像是不太靈光的那種孩子,見了人也很少打招呼」。(來源:南方都市報 南都網)
讀完小學後,李恆沒上幾天初中就退學了。他一個小學同學告訴我們,是因為李恆不按時上學,學習成績又不好,被老師勸退的。此後這個單親家庭里長大的少年便開始了變動不定的打工生活,幹過建築隊,據說還曾經在當地的娛樂場所當過服務員。未經證實的消息說,案發後警方從李恆身上搜出了一種名為鹽酸曲馬多的精神類藥物,並從他的血液中檢查出毒品成分。只是,我們無從得知,與李傑這份虛幻而短暫的愛情,對李恆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麼。
從8月3日凌晨開始,由於受到10號強颱風「達維」登陸遼東沿海的影響,遼寧全省普降大雨。我們去永陵鎮採訪的8月3日上午,雖然雨已經下了一夜,但罕王路沿街的商鋪老闆告訴我們,凶殺發生的地方,雨水混雜著血水變成了暗紅色,仍然沒有完全消退,後來不得不由灑水車出動清洗了一遍。入夜,沿街商鋪就早早關門了,冷清的小鎮上幾乎看不到一個悠然散步的行人,只有「幸福旅店」的紅色霓虹燈在暗夜裡一閃一閃。
来源:南方都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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