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是工業規模不斷擴大、固定資產迅速增長、財政收入屢攀新高;一面是水源渾濁不堪、空氣異味腐臭難聞。發展與污染猶如硬幣正反兩面,映照出淄博市臨淄區金山鎮南仇村化工產業群下受污染脅迫的民生艱難。
常年引進化工項目的結果必然是房屋、耕地附近化工廠林立,南仇村似乎成了化工園區的「宿舍樓」。因為近在咫尺,危機、痛苦與恐懼在南仇村隨處可見:王守業為防突發狀況,家中備著防毒護具,數年不易;王安樂思索良久,實在憶不起地下水的甘甜滋味;王安國在浸淫毒氣的潛移默化中,如今對它習以為常;王安達,每次途經化工區都不免心驚膽戰,驚懼噩夢重演。而大字書寫的「和諧金山」宣傳欄矗立在旁,異常醒目。
4月末,記者來到南仇村調查暗訪,在領教化工廢氣巨大威力後,驚顫於當地居民的適應能力。而一些明顯的安全漏洞,令記者對村民未來生活增添了不少擔憂。
化工廠環抱下的「孤島」
初到南仇村,記者沒有料到,在以化工昭著前,南仇村竟以「水好」遐邇聞名。村裡老人告訴記者,過去南仇水令人神往,河水清澈見底,魚翔河底歷歷在目。村內曾有24眼水井,水質清冽而甘甜,屬國家一級水。湖灣眾多,或四面垂柳,鵝鴨游弋,牛羊共飲;或一水帶橋,一壩隔水,四池並列。總之,「活在南仇是好運」。
綠水青山,挹水而飲的情景只是零碎不堪的記憶片段。現實是:最令村民神傷的竟是從前引以為傲的「水」——河流徹底乾涸;古井棄置荒廢,瓶裝水時代正式開啟。王守業告訴記者,「井水我是不敢沾一滴。不要命的才喝。」但人可以不喝井水,卻不能不張口呼吸。為此王守業多年來養成雷打不動的習慣:每日回家先查看窗戶是否關閉好了,再噴灑空氣清新劑。而他的嗅覺,多年浸染之下,靈敏到可以細辨出異味來源,他笑稱這是「聞臭識工廠」的特殊能力。令他甚為恐懼的是,村裡60歲以下患怪病身亡的悲劇愈發普遍。
化工廠,被王守業指為多年南仇村滄桑巨變的幕後推手和悲劇製造者。與化工廠跑馬圈地、遍地開花相映襯的是村民內心深處,已認定南仇是「化工汪洋大海」中可憐的小小「孤島」。這座孤島,與化工廠相距不到百米,每日痛苦忍耐消化著廢水廢氣的侵蝕。「一到晚上化工廠就偷排,家裡味道特別重,老人咳嗽不止。」
多納稅多污染的雙重大戶
在對南仇村的危害中,加華新材料資源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加華)最具代表性。論貢獻,是園區當之無愧的企業領頭羊,技術先進,財力雄厚。據《今日臨淄》公示,2011年加華完成區內財政收入6996萬,居區內企業第4位。而加華身份相較其他土著,更顯優越尊貴。它是由淄博稀土材料廠與加拿大AMR公司於1993年聯合投資創建的中外合資企業。主要從事稀土分離、稀土金屬冶煉、稀土系列產品和碳酸鋯、氧化鋯、氫氧化鋯等鋯系列產品的生產、銷售。
然而,這家企業又是當仁不讓的污染大戶。為掩人耳目、免貽人口實,加華多選擇夜間偷排偷放,熏得村民難以入眠。4月26日10時許,記者趕到這家廠房門口。在百米距離外,一股濃烈的石灰粉味扑鼻而來。呼吸道和肺部頓時感覺發慌發悶,熱乎乎黏黏得非常難受。不一會兒,就被這胸口發悶、喉嚨發燒的感覺驅離現場。「做一天南仇村民,就得忍一天加華的毒氣。」習以為常的王安國向記者表示,與毒源加華相伴數年,只能默默煎熬忍耐。而他現在,已經分辨不出毒氣與空氣的區別了。「這就叫同化」。
加華毒氣厲害,毒水也令村民吃盡苦頭。村東河灘,是多數廠商排污水首選之地。「這裡到處都是毒物,環境已經被污染得不能恢復了。」
偷排偷放成共識,安全生產隱患大
加華偷偷排污在園區內只是一瞥,卻頗具代表性。記者從村民那得知,幾乎所有的企業都存在偷排偷放的行為。廠子或膽大妄為,明目張膽大排大放;或膽小怕事,偷偷摸摸挖井排污。據村民介紹,偷排偷放與治污成本居高不下息息相關。「例如加華廠裡的一切污水都要經過處理。主要用鹼中和,水裡如果有少部分油時再加點石灰吸收,估計每月得用1000多萬元的鹼中和。」如此巨大的治污費用令多數化工廠難以消化,只能冒險排污。
今年4月,園區內一家名叫雙聯化工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雙聯化工),就因為排污一事闖下大禍。外運車輛在淄博張店區排污,未想有毒的污染物竟毒殺了三位居民。張店區警方將司機拘捕後,傳訊多位廠主配合調查。最後查明雙聯化工無證生產,常年亂排污。「現在雙聯化工的老闆被抓了,廠子也停產了。」雙聯化工一事雖是個例,卻昭示著這個園區內企業的排污亂象。而一些生產事故的時常發生,令周遭村民膽戰心驚。2008年,奧達化工就發生過高塔失火事件,所幸沒有發生氯氣泄漏,否則後果不堪設想。「當時工人們都躲到河灘上去了。奧達化工常年設備不檢修,安全隱患很大。事故之後進行了整改,但效果並不明顯。」知情人如是說。
如果上述只是偶然事故,那些常年無證生產的「化工黑作坊」就形如定時炸彈了。這些園區內存在著許多不掛牌照,常年閉門不出的化工作坊。這些「化工黑作坊」在生產什麼?僱用了什麼人?無人知曉。
軟弱的執法,村民無奈總被敷衍
為圖生存,村民們屢次抗爭,可被寄予厚望的環保部門卻令他們失望透頂。面對有恃無恐的強勢廠家,村民們只好望洋興嘆。
王安國給記者講述他向環保部門申訴的離奇故事。今年4月,他給淄博市環保局打電話,淄博市環保局責成臨淄區環保局調查核實。「我反映加華晚上排廢氣,廠子都灰濛濛的。環保局的人倒是來了,但他們調查得出的結論實在是搞笑至極。」環保局的人表示,「廠子霧濛濛是因為燈光緣故,如果沒有燈光就不會霧濛濛的了。」
「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官官相護」「打哈哈」,是村民口中所述最多的詞彙。而環保部門與化工企業曖昧不明的關係,是村民們猜測的一大方面。有一家企業的工人向記者透露,他們廠子經理逢年過節都會集中給有關部門送禮,以求「平安」。「都送,你不送,就要遭刁難。」而一些村幹部在化工廠參股、甚至環保部門個別負責人與工廠的特殊關係,更令村民寒心不已。一位村民向記者透露,他甚至看到過一張無償租用村內耕地的合同。「我們的土地就被無償出賣了。而我們只能在這裡吸著毒氣,喝著毒水,吃著毒物。」生命的尊嚴,在利益面前,竟是如此卑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