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1942年在逃難的路上去當兵的。1939年夏天，潮汕淪陷，我們一家外出逃難，做小販謀生。那時，國民黨規定適齡男子要服兵役，但到地方徵兵的人亂拉壯丁，還剋扣軍糧。1942年，我見國民黨憲兵學校招生的人軍容整潔，斯文有禮，才敢報名，之後就被錄取了。
我在國民政府憲兵學校貴州分校就讀，畢業後就分到貴陽憲兵團。1945年日本投降，憲兵團奉令開赴南京，我們途經長沙望見滿城廢墟，死屍成排。投降的日本兵卻討好賣乖地說「中國兵、日本兵都是好朋友」，這讓我們憤怒不已。
在南京，我們奉命收管老虎橋監獄的日本要犯。我監押過侵華日軍總司令岡村寧次，但令我畢生難忘的，是親手押解指揮日軍攻入南京發動大屠殺的主犯谷壽夫赴刑場。
谷壽夫1882年12月23日出生於日本岡山縣，是南京大屠殺主凶之一。1937年12月13日，谷壽夫指揮下的日軍第六師團率先攻入當時的南京，夥同第16師團、18師團、114師團製造了駭人聽聞的南京大屠殺。
1946年8月，谷壽夫被武裝押到南京。1946年10月19日，軍事法院對谷壽夫進行偵詢，谷壽夫仍否認在南京進行大屠殺。1947年2月6日，南京審判戰犯軍事法庭開始對谷壽夫進行公開審判。
公訴人宣讀起訴書時，法庭內外旁聽者大多失聲痛哭，公訴人亦已淚流滿面。法庭還當庭放映了南京大屠殺時，日軍自己拍攝的新街口屠殺現場的記錄片，以及美國駐華使館新聞處實地拍攝的記錄有谷壽夫部隊暴行的影片，並出示了被谷壽夫師團殺害的中國民眾的遺骨。面對鐵一般的事實，谷壽夫只得認罪。
押赴刑場那天，是1947年4月26日，行刑前宣判現場人山人海。法官對谷壽夫說：谷壽夫你躲得了嗎？殺你124個，也抵償不了我30萬同胞萬分之一。你有什麼交代，要不要給親人寫信？今天對你宣布死刑！
谷壽夫寫了信。憲兵隊洪班長、我和另一名憲兵，乘軍車將谷壽夫押到雨花臺刑場。谷壽夫全身癱軟，我扶住他右臂，另一名憲兵扶左臂，洪班長手執駁殼槍朝谷壽夫腦後射擊，一槍斃命，同時打掉他兩顆門牙。
谷壽夫行刑的第二年，軍隊高層要求憲兵隊去打淮海戰役，我不願去，便轉到常州當警長。
1949年2月，我攜妻回到惠州，又被當地駐軍招去當文書。這一年共軍南下廣州，國民黨部隊連夜撤逃。部隊帶著家屬從東莞樟木頭到深圳，又到了江門，最後準備上戰艦撤往海南島。
這時有人對我說：「你只是文職人員，妻子又有孕在身，不如回到父母身邊做老百姓。」我聽從了勸告，脫掉軍服拋入江中，同妻子經澳門、香港返回惠州，靠擺攤賣生藥、香菸維生。
返回惠州後，我們過了一段安定平穩的生活。然而，到了1958年1月，一個夜晚，我被一群衝進我家來的人帶走。之後，我被劃為「歷史反革命」，遭到長期羈押。在「文革」中，我被拉出來遊街，批鬥，我的家裡人也因我受到牽連。
這些年，我一直在悄悄寫回憶錄。然而，直到在紀念抗戰勝利60週年的報紙上看到自己押解谷壽夫的照片，我才確信那段經歷不會再被批判，才敢講出來。
来源:《民主與法制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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