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公布的一連串數據,似乎在印證經濟衰退已經過去,但這很有可能是假象。
1月份,中國官方製造業採購經理人指數(PMI)為50.5,高於此前市場預期的49.5;英國1月Markit/CIPS製造業PMI為52.1,創下8個月來的最高水平,高於預期的50.0;美國1月ISM製造業PMI為54.1,觸及去年6月以來的最高水平。
上述數據有誤導之嫌。
首先,如中國等國沒有做過節日期間的調整,數據有待繼續修正。
其次,數據有前後矛盾之處。根據《金融時報》報導,中國物流與採購聯合會公布的製造業採購經理人指數顯示,出口訂單大幅下降,但新訂單總體上升,說明國內經濟的強勁程度足以抵消歐債危機的衝擊。但瑞銀經濟學家汪濤則表示,她的團隊在對相關數據進行調整後,得出相反的結果:出口意外強勁,而國內需求才是薄弱環節。匯豐(HSBC)支持的另一項PMI調查展現出類似的情況。整體指數不振,為48.8,顯示製造業狀況小幅惡化,但出口訂單上升。
第三,在看待數據時必須全面。如美國就業數據好轉源於對就業絕望者多,申領救濟者少;正如2月1日,西班牙10年期國債收益率下降了14個基點至4.64%,創2010年11月以來新低;而義大利10年期國債收益率下降了27個基點至5.72%,為去年10月以來最低水平。如果就此得出歐債危機已經好轉的結論,對投資者而言就是虧錢的開始。
從一些具體行業來看,前景非常黯淡。
反映海運市場週期的數據不妙。1月國際航運價格大幅跳水。受巴西和澳大利亞暴雨以及中國農曆新年假期影響,國際航運價格繼續大幅跳水。1月31日,波羅的海干散貨指數(BDI指數)收報680點,為連續第31個交易日下跌,短短的一個月內,指數由1624點急速下挫至680點,跌幅達到近60%,距2008年經濟危機時663點的低點僅一步之遙。而在整個2012年,船運過剩基本已成定局,按照業內普遍共識,BDI指數的航運企業的盈虧平衡點為3000點。但是從去年一年行情來看,全年指數平均僅為1549點,行業虧損顯而易見。
航運的衰退直接影響到造船企業,中國船舶工業行業協會的數據顯示,2011年全國造船完工量7665萬載重噸,同比增長16.9%;新承接船舶訂單量3622萬載重噸,同比下降51.9%。在統計範圍內的船廠中,三分之一的企業沒有接到訂單。中國以造船為主要支柱產業的地區,如果沒有技術,達不到環保要求,將陷入發展僵局。
海運與航空業的數據可以印證。國際航空運輸協會(IATA)2月1日公布的數據顯示,2011年全年,國際客運量增加6.9%,貨運量減少0.6%;在我們國內航線方面,2011年客運量增長5.9%,貨運量下滑0.7%。貨運沒有隨著客運量的增長而增長。
隨著基建數量的下降,機械工程行業與鋼鐵行業陷入低迷,中國主要的機械工程企業都在尋求國際大並購以求突圍,但從去年以來的現金流可以看出,這是場生存與死亡的殘酷戰役。近日,鞍鋼股份預告的21.51億元巨虧,鋼鐵板塊迎來連續三日下跌近3.39%的跌幅。而鞍鋼股份亦在1月31日領跌板塊高達4.38%後,次日再次下行0.87%。也許拿出寶鋼的盈利數據更加安慰人心,但全國門可羅雀的鋼材交易市場,可以印證一度風光的鋼鐵行業的低迷。最近冷軋價格與某些有色金屬品種的上漲提供了些許信心,但成交依然清淡。
企業的表現可以印證前景的不明朗。優質的企業手握重金狐疑地打量市場遲遲不願意投資。據報導,美國企業現金滿滿。標準普爾的市值中,目前現金的比重是11.48%,僅略低於2010年的記錄高位。標普500企業所持有的現金為9986億美元,比5年前增長63%,比10年前的3423億美元成長近兩倍——這些企業不知道該投資什麼,盈利的行業實在太少。
可以安慰受傷心靈的是,消費數據似乎不錯。據中國商務部監測,今年除夕至正月初六,全國重點零售和餐飲企業銷售額4700億元,比2011年春節期間增長16.2%。消費者忙於吃、穿、旅遊,還有買黃金。但與去年12月以及去年同期的消費數據相比,春節期間的消費增長並不出彩。節日消費拉動經濟,與製造業PMI數據中的菸草製品業、農副食品加工及食品製造業、飲料製造業、紡織服裝鞋帽製造及皮毛羽絨製品業等行業新訂單指數高於60%十分吻合。
可以肯定的是,2012年全球經濟震盪是常態,經濟遠未軟著陸。歐債急於低息借債,中國企業急於融資,其實質都是去槓桿化過程中的債務解套方式。
對付充滿矛盾的數據,最好的辦法是看消費、存款、稅收以及用電用水量。只有不能做假的數據,才是數據中的硬通貨。
過節聚會多,是中國的傳統,不足為怪;但今年有一點不同,往年朋友聚在一起多是噓寒問暖,喝酒打牌;而今年大家則大談特談經濟形勢。而且明顯感覺,多數人都擔心今年經濟會硬著陸。說實話,本人雖不敢盲目樂觀,但也沒有那麼悲觀。這裡就來說說我自己的看法,一家之言,對或不對讀者盡可悉聽尊便。
我不認為今年經濟會硬著陸,當然不是說經濟增速不會降。肯定的,今年經濟增長比去年會低一些,但不會低太多,準確地講不會低過百分之七點五。何以見得?重要的一點,我認為是政府希望今年的經濟增長能放慢點,以保持百分之七點五為宜。這是說,如果政府今年想「保八」,「百分之八」也能照保不誤。作此判斷的理由容我暫不說,賣個關子,還是先回顧一下歷史吧。
一九九八年,亞洲金融危機爆發。史無前例,中國一下子兩千萬職工下崗。就在這年三月,國務院提出要「保八」,當時很多人認為不靠譜。更有海外研究機構危言聳聽,說中國不僅不能「保八」,而且會「破五」。可結果呢?年底各地匯總起來的數據卻超出百分之九。國務院壓掉一些水分,最後對外公布百分之七點八。人們還是不信,在記者會上有人問朱總理「七點八」有無水分?朱總理回應,說我們今年的GDP有水分,但去年的GDP也有水分,水分年年有,只要今年不比往年多,七點八就是真實的。答得妙!的確,增長率是當年的GDP除以上年的GDP,分子分母都有水分,約掉後自然就沒水分了。
無獨有偶。就在三年前(二零零八年),美國又發生了次貸危機。遠隔太平洋,然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中國6.9萬家中小企業關門;2000萬農民工下崗返鄉。為保就業、保民生,二零零九年年初國務院再次提出要「保八」。當年四月,全國工商聯召開經濟分析會,會上又有學者對「保八」質疑,並用PPT演示大量的數據圖表,言之鑿鑿證明不可能「保八」。而我則在會上表示,擔心不能「保八」是杞人憂天。果不其然,那年經濟增長是百分之九點七。
說實話,我歷來不信數量經濟派搞的那種「預測」。經濟學不是物理化學,研究的是人的行為,人的行為怎可用數學算得出?當然,不是說經濟學不可以推測,但推測需要約束,要依托理論框架。否則,無視約束的「預測」就無異於望天打卦,江湖遊戲而已。大前年我說中國能「保八」,也敢說今年不會低過「七點五」,這不是預測是推測,此推測是基於對中國體制約束的認識。主要有兩點:
一是幹部體制。當下中國的幹部體制,外人不容易明白,而我們自己卻清楚。但凡從政的都想提升,想提升就得有政績。政績是什麼?對地方官員來講,政績有多方面,但看得見而又可作橫向比較的還是GDP;儘管政府高層三令五申不搞GDP崇拜,可地方政府卻沒人敢掉以輕心。所謂「數字出政績,政績出幹部」,反映的正是這種體制。若體制不變,中央說GDP要保幾,地方就一定會保幾。從無例外:一九九八年如是;二零零九年也如是。
二是投資體制。經濟學說,GDP是靠「投資、消費、出口」三駕馬車拉動的。眾所周知,目前歐洲因為主權債務焦頭爛額,而美國經濟復甦又明顯乏力。由此看,今年的出口估計不會太樂觀。消費呢?政府有意提振消費,但消費卻決定於收入,短期內若老百姓收入無明顯提高,消費對GDP的支持也不會有大作為。這樣一來,現在能指靠的主要還是投資。有數據顯示,中國以往投資對GDP的貢獻佔50%,出口佔40%,而消費僅佔10%。
於是問題就來了。政府最近明確表態,今年的國債要縮減;同時穩健貨幣政策要保持不變。倘如此,那麼投資從哪裡來呢?我的看法,縮減國債並不等於減少投資;而穩健貨幣政策不變也非絕對不變。道理簡單,政府要穩增長,若「七點五」一旦穩不住,央行必調整貨幣政策。有先例。九八年政府曾說財政與貨幣政策皆從緊,但年中不僅發了一千億特別國債,還借了一千億配套貸款;零八年政府也說要防過熱、防通脹,可年底前便改弦易轍,推出了 「四萬億」擴需計畫,並擴貸5萬億。
是的,貨幣政策會不會變,不好一概而論,央行得見機行事。前年央行說「寬鬆」政策不變,可不多久(10月底)銀行就加息,跟著去年又六次提高存款準備金率,四次加息。為何如此?因為物價上漲了。出了通脹,央行不可能再墨守成規。同理,雖然央行說今年「穩健」貨幣政策不變,但若CPI回落而經濟繼續走低,貨幣政策怎會不變?可觀察到的數據,去年CPI全年5.4%。7月份最高,為6.5%;然後一路回落,12月份降至4.1%。而GDP呢,增速已連續四個季度下滑。按弗裡德曼的分析,從貨幣變動到物價變動大約是12—18個月,那麼今年CPI還會往下走。為保就業,我推斷二季度定有「寬鬆」政策出臺。
回頭再說投資。前面我講縮減國債不等於減少投資,其實這裡有個前提,是政府得加大減稅。我說過多次,積極財政政策不只是發國債,發國債是積極財政政策,但減稅也是積極財政政策。要知道,發國債支持的是政府投資,而減稅則是增加企業投資。如若今年國債少發1500億,而政府再多減稅1500億,此消彼長,投資規模不會少。不過眼下我拿不準的是,政府信誓旦旦要加大減稅,但不知具體怎麼減。
據報導,截至目前,已公布經濟數據的內地29個省份中,有25省的GDP增速高於全國平均的9.2%,23個省市邁過萬億元門檻,約佔全國的2/3。
其中,廣東是首個「5萬億元俱樂部」成員,江蘇則邁入「4萬億元俱樂部」,浙江進入「3萬億元俱樂部」,四川和遼寧跨過2萬億元的門檻,而廣西、江西、天津、山西也首次邁入萬億元門檻。如果算上還未公布數據的山東等省,這個「萬億俱樂部」的名單顯然還要增加。
2000年,廣東是內地第一個跨過「萬億俱樂部」的省份,僅僅12年,在中國內地31個省區市中,除了西藏和寧夏等人口稀少的省區還一時無望進入這個俱樂部外,幾乎所有的省份都已或將躋身於此,這不能不說是中國經濟發展的一大奇蹟。
如果說,改革開始後的前30年,我們的主要任務是做大蛋糕,壯大全國乃至各地經濟總量的話,那麼,隨著內地「萬億俱樂部」成員的數量越來越多,這一任務若不講徹底實現,也已接近完成,因此,下一階段的經濟發展,就應從追求GDP的增長,轉向保持適度發展速度,和分配好已經做大的蛋糕,以提高民眾收入和改善民生上來。
現在是明確發出這一信號的時候了。之所以這麼說,可以從發展目的和當前的內外環境兩方面來看待。
做大蛋糕本身不是目的,它只是成為更好地為民眾分配的手段。任何國家的經濟發展,其最終目的都是為了「國強民富」,換言之,最後落腳點都在「民富」上。要實現普遍的「民富」,就需要有一定量的財富,否則,「民富」就沒有根基。這個財富的規模,視一國的人口、資源以及當時世界其他富裕國家的水平而定。在這一限度內,應充分挖掘經濟發展的潛力,最大程度地發揮各種因素的作用,促進經濟增長,做大蛋糕;而超出該限度,則可能會引起環境、資源等各種約束條件的全面緊張。
就中國內地而言,由於人口眾多,且經濟發展基礎薄弱,所以,需要一個較長時段的做大蛋糕的過程,這也就是改革以來前30年我們一門心思發展經濟的原因。僅在這一點上說,經濟增長可視為發展的目的。但另一方面我們也要看到,由於我們的資源和環境,相對龐大的人口來說存在很大侷限,特別是在做大蛋糕中不注意發展方式的改變,就會極大地消耗和破壞環境資源,如果這種狀況得不到改變,就根本不可能繼續支撐我們當前的發展速度。
而且還有一個後遺症是,或許由於做大蛋糕時間很長,一些地方領導不自覺地把手段替換為目的(為做大蛋糕而做大蛋糕),不在做大蛋糕的同時,改善收入分配關係,提高民眾收入水平,致使民眾的相對收入差距越拉越大。
如前所述,要實行民眾的普遍富裕,做大蛋糕是前提,公平分配蛋糕則是關鍵。光有前者沒有後者,不但有違經濟發展之目的,而且,長時間不斷擴大的收入差距,最終會使得經濟發展不可持續下去。因為以粗放式發展方式積累的財富,不過是對自然和勞動力的掠奪,它以環境和勞動力的損害為代價,破壞了繼續發展的自然和人力基礎。
除此以外,蛋糕能夠得以不斷做大的另一重要因素,在於有龐大的外部需求可以吸納國內因多數民眾收入提高不快而無法消化的產品和生產力。但是,國際金融危機使得外部需求開始萎縮。如果不適時擴張內需,將原先由外需吸收的生產力轉由內需消化,勢必將發生資本主義式的經濟危機。而要擴張內需,首當其衝就是改善收入分配關係,做好蛋糕分配,由此形成的消費型社會將從根本上改變經濟發展過度消耗自然資源的狀況,把經濟增長建立在可持續的基礎上。
上述道理其實並不難懂,關鍵是要有決心去克服利益的羈絆。目前來看,除外部因素逼得我們不得不進行轉型外,自身內部也產生了一些積極變化。一就是經濟增長困難本身為發展觀念改變和發展主題轉向提供了一個難得的契機。經濟形勢一片大好時,受發展慣性及利益驅動影響,進行任務的轉變也很困難;但現在,當地方政府意識到即使做出加倍努力也不可能達到過去的增長速度時,可能不會去參與地方GDP的競賽。二是去年多個省份的城鎮居民收入增幅為近年來最高,不僅經濟增速全國墊底的上海,其城鄉居民可支配收入比上年有大幅增長(跑贏GDP近6個百分點),而且經濟增長超過東部省份的一些西部省份,其人均收入增速尤為可喜。三是廣東等傳統的經濟大省,今年紛紛不提GDP增長,而把重點放在結構轉型和民眾收入提高上,初步顯示出發展方式的自覺轉變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