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 景
「我剛從傳銷魔窟裡逃出來,經過一週時間反覆考慮,我想把當時看到和聽到的一切講出來,避免更多的人上當。但一定要幫我保密……」14日晚,有陌生女子給記者打來這樣一個電話。
該女名叫趙妍(化名),20多歲。她本來家庭殷實,工作穩定,生活無憂,只因9月中旬失戀後休假,無意間陷入傳銷陷阱。趙妍通過知心朋友輾轉聯繫到記者。表示願意藉助本報,將其所見所聞所感公之於眾,也希望能喚醒那些沈迷於傳銷的年輕人,早日回頭。
15日下午,在漢口解放公園,戴著墨鏡的趙妍一出現,先不好意思地對記者說,「都是因為被傳銷騙怕了,不得不在這種人多的公共場所見面。」
下面是趙妍講述的內容。跟記者聊完後,她上了路邊停放的一輛黑色奧迪越野車,絕塵而去。
失戀散心陷入魔窟
遇險首日輾轉難眠
今年9月中旬,男友提出分手,我心情一下子糟透了,乾脆休假。就在這時,桂林一個很久沒見過面的朋友打來電話,說在那邊發展得不錯,聽說我心情不好後,他極力邀我去桂林玩。我想也對,於是坐火車到了桂林。一到站,他就來接我,在出租車上,他說不用住賓館了,正好有朋友的老婆懷孕休養在家,住那裡很方便。車子進了市內一個高層住宅小區,上樓後,兩個20多歲的女孩開了門。
我正納悶,就被朋友督促著進了另一房間。剛坐下,就冒出十來個凶神惡煞般的男人,瞪著眼睛審視我。我嚇得本能地往窗戶處跑,心想是不是遇到謀財害命的了,但我就是死,也要通過跳窗讓人知道,我被害了。不料,拉開窗簾,窗戶根本推不動。這時,只聽有人惡狠狠地說,把手機和身份證交出來。我稍一猶豫,其中一人就上前把我的挎包搶去,扔在髒兮兮的地上,可憐我那幾萬元買的包包啊。為了能脫身,我主動把隨身帶的幾千元現金拿出來。他們卻說,不要錢,先放著。
接著,一個自稱主任的男子站出來,說讓大家認識一下我,還讓我像他們一樣,去握手,鞠90度的躬。
他們開始帶我參觀,其實幾個房間都是家徒四壁,睡覺全是打地鋪。他們稱這些窩點叫「家」,整個小區有100多個家。
那晚,我睡在草蓆上,感受著水泥地的冰涼,有生以來第一次失眠。手機專門有人看管,打電話要申請,接電話有人幫拿手機,不許亂說話。我一夜輾轉難眠,想著該如何將這消息透露給家人,但又怕家人擔驚受怕;也想著如何逃脫,但很難,因為上廁所都有人跟著。
每天飯前以苦言志
半夜聲響疑為分屍
第二天又有兩個人被騙進屋,也是十幾個人嚇唬他們。其中一個男的不聽話,頭就被人按在水桶裡,回頭還把他濕濕的頭髮亂剪了一通。
第二天吃飯,我才發現,每天吃飯前,他們都會對著碗筷念叨:「人正,行業正!」早上,吃的是稀飯,連咸菜都沒有,時不時聽他們嘟囔:「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中午和晚上,吃的是米飯,兩盤白蘿蔔絲和大白菜算是炒菜,連點肉星都看不到。
他們開始給我上課「洗腦」,說他們做的是網路營銷,國際上很流行,但不等於國家禁止的傳銷。這時,我終於意識到,這就是傳說中的傳銷,想不到自己一不留神就掉進陷阱。
我發現這些人有些共同特點,口才都很好,講得天花亂墜;都是「雙麵人」,該凶時就裝凶,該善時就裝善。那些「主管」幾乎都說自己為了把事業做大,甘願離婚,然後專心做事。
被控制人身自由的那幾天,最讓我恐懼的就是晚上。他們恐嚇我說,廚房和緊鄰的一間夾板房,絕對不能靠近。一到半夜,這兩個地方就傳來剁骨頭、剪東西和吸液體的聲音,隨後傳來有東西被水衝到下水道的聲響。加上他們說跟醫生關係密切,所以我忽然聯想到,他們是不是將一些人騙得沒什麼利用價值後,就取了器官,然後分屍焚燒滅跡。
我這種聯想不是空穴來風,因為看管我的人經常說,覺得我像是個大忽悠,光說好話,從不反對。假設我是大忽悠,他們還有更嚴重的懲罰,就是送到地下室。他們還問我,想回家的話,是坐飛機還是火車?是站著還是平躺著?我越想越害怕,說是送人回家,不就是送人上西天嗎。有一次半夜上廁所,正好碰到一男子穿著白色短褲,從那可怕的房間走出來,短褲上面可見紅色斑點,看起來很像血跡。
家人來電妙語應對
逃脫無望幾近崩潰
每天都讓我坐在硬板凳上,不讓亂動,幾天過去,屁股都坐出繭子了。看管我的兩個女孩,來自廣西和安徽,她倆能歌善舞,顯得還挺高興,估計是被徹底洗腦了。
那「主任」經常提醒我,說全國只要通火車的地方,就有他們的人,還說沒有兩把刷子,哪敢幹這事。我越想越害怕,精神幾近崩潰。眼看著休假時間到了,單位領導和同事打電話問我怎麼還不上班。當時真想對領導說,我借你的錢,就讓我爸爸還你算了。因為沒借領導的錢,領導一聽這,肯定會引起警覺,肯定會聯繫我家人來救我。但我沒這麼說,而是謊稱事沒辦完,再續假。我又很怕家人被騙被傷害,因為我手機上存有家人的電話,工作證和身份證都在他們手裡,他們要騙我家人來,輕而易舉。
爸爸給我打電話,我想,應該通過什麼語言,盡早讓他明白我的不幸遭遇。於是,故意對爸爸說,我在桂林,很賺錢,想辭職了。還謊稱讓公安局的哥哥也辭職,來一起做生意。爸爸在電話中罵我,說我腦子進水了。不過,事後聽爸爸說,他當時意識到我失去了人身自由,趕緊想法解救。電話接完,拿電話的男子瞪著我嚴厲地說,若再耍花招,就不再讓我接電話,並把我送到地下室。
他們常暗示我,讓我喊朋友或家人過來,自己就自由了。我想,就是自己死在這,也絕不會害家人和朋友。當時真是絕望了,心想可惜還這麼年輕,就一命嗚呼,而且死不見屍,這會成為父母一輩子的痛苦。當時,如果窗戶不封閉,我估計早就跳樓了,因為整個人幾乎崩潰,幾次都想以死來尋得解脫。
尋找生機準備逃脫
下樓透氣化裝脫身
做好了死的準備後,偶爾一次聽女看管勸我,「什麼時候想通了,我們就可以陪你去逛街。」我一下子精神振作,覺得還有活著出去的機會。可若真去逛街,他們肯定看管嚴密,如何脫身?向路人求救,萬一路人避之不管,還得被抓回去;跑到路邊小店吧,店主怕惹事的話,估計也救不了我。怎麼辦……當時一直在琢磨。
就在掉入魔窟的第十天,「主任」說可以讓我去逛街,然後想通了隨時找他。下樓後,呼吸著久違的新鮮空氣,我壓抑了幾天的心亮堂許多。我提醒自己不能輕易跑,因為肯定還有男人在暗處盯梢。女看管問我,到底想通沒有,是不是決定一起干。我暗想,好不容易下樓,寧可死在外面,也不能回那小屋。
天黑了,來到一家中型超市,逛後不久,女看管看中一件衣服,但錢不夠,她要回去拿錢。這時,就一男子陪著我,脫身的機會來了。我謊稱要買女性用品,不方便,讓他到門口等我。他走後,我順勢熘進超市的倉庫,反鎖住門後,才見保管員正在清貨。我簡單說了一下自己的遭遇後,她同意幫我,讓我先藏到一隻空箱子裡,然後開門出去應付。
不知在箱裡蜷縮了多久後,門開了,保管員和店長進來,說超市要打烊。保管員已經告訴那找我的男人,說就在他到處找我時,看到一個女的慌慌張張熘出門。那男人信以為真,就跑出去找了。現在超市下班,我還是怕那幫人在超市附近等著我,所以請求店長讓我住在店裡。店長不同意,並準備報警,讓民警接我出去。但我覺得當時報警時機還不成熟。最後想出一個法子,我把長辮子弄成披肩發,再換件超市的工作服,趁天黑混到超市工作人員中,大方地走出門。為不露破綻,我還故意跟旁邊的保管員邊走邊說話。
當確認沒人跟蹤我後,才敢借超市保管員的手機給家裡打電話。終於逃出來了!聽到爸爸的聲音,我泣不成聲。電話中,跟爸爸簡單講了一下經過,我就全身虛脫,暈了過去。醒來後,我已經躺在警車上,原來是那位好心的超市保管員幫我報了警。
第二天,當我隨民警一起找到那套房子時,早已人去樓空。
陰影籠罩天天做夢
心有餘悸謎團重重
見到爸爸媽媽後,才感受到他們這幾天是多麼擔驚受怕。媽媽都快哭瞎了眼睛,在生意場上一直很強悍的爸爸,也快精神崩潰了。
這次歷險最讓我不安的就是,自己一次輕率的出行,竟鬧得全家雞犬不寧,還險些帶來災禍。
剛回武漢那幾天,我天天做惡夢。夢中,那些醜惡的男人朝我叫囂,說是故意放我回去,是想釣大魚,還會一直跟蹤我。
如今,心情好多了。就是一些謎團一直縈繞心間。比如,那麼多傳銷人員聚集在小區,房租和生活費都是筆不小的開支。僅靠每人交的2000多元入門費,根本不夠花。那麼,他們的經濟收入從哪裡來?是不是幹著其他不為人知的違法勾當?
再有,那麼多人被「洗腦」後,深陷泥潭,而像我這樣逃出來的,畢竟是少數。那麼多人,下落何處?很多年輕人失蹤,跟傳銷有沒有關係……
越想越覺得還會有不少人陸續上當,如何防範傳銷?至少,我有責任把自己的遭遇講出來,讓更多的人能加以防範。
記者手記
當心傳銷越來越隱蔽
人們心目中的傳銷,往往是以一夜暴富為誘餌,誘人上當受騙。但隨著國家對傳銷的打擊力度不斷加強,以及對傳銷的非法性和危害性宣傳力度加大,人們越來越容易識破傳銷這些伎倆。
如今,那些執迷不悟的傳銷者開始變換手法,變得更加隱蔽。比如,不再以演講的形式、花言巧語連稱賺大錢誘你上鉤,而是通過種種看似正當的理由,把你騙到某個住處,然後暫時控制你的人身自由,進而不斷幫你「洗腦」,逼你加入。住處上,不再像以前那樣聚居於一地,而是「化整為零」,先集中在一個小區,然後分散租房,幾人合租,這樣可以隨時聚集,隨時分散,相互呼應。
由於傳銷的隱蔽性不斷加強,給職能部門的執法打擊也帶來一定難度。可越是這樣,越需要我們的執法部門在打擊傳銷時,講求科學方法,探討執法創新,以比傳銷者技高一籌的執法手段,堅決維護民眾的利益和千千萬萬個家庭不受其害。
而我們每個人,也都有責任和義務舉報傳銷。就像本文的主人翁趙妍。還比如房東,遇到疑似傳銷者前來租房,如果每個房東都能積極舉報的話,傳銷者便無藏身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