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州由個人、錢莊、企業、官員、正規擔保公司、銀行構筑的民間借貸資金鏈越來越長,終於釀造了一場嚴重的信用危機。
溫州,這座中國民間資本之都,如今風聲鶴唳,由個人、錢莊、企業、官員、正規擔保公司、銀行所構筑的資金鏈條,正在逐環斷裂。
從年初的一些企業主「跑路」(溫州人對躲債的俗稱)開始,危機初現端倪。財新《新世紀》在當地調查瞭解發現,真正產生連鎖反應的,要從王曉東7月「跑路」開始。此人於2007年左右炒股、炒房發了財。隨後開辦了一家創投諮詢公司,廣泛吸收溫州公務員的資金,至2011年7月左右,其借貸規模達12億元。因為投資不當,資金鏈斷裂。
這波及到溫州龍灣巨邦鞋業的企業主王和霞。此人吸收了5000萬元左右的資金,轉手貸給王曉東。王曉東倒掉,王和霞選擇了「跑路」。和巨邦鞋業相鄰的寶業皮革和大華皮革等企業,因為民間借貸互保等原因,也於8月關停。
9月21日成為溫州民間借貸危機的一個轉折點。當地的眼鏡龍頭企業溫州信泰集團老闆胡福林選擇「跑路」,民間借貸規模在8億元左右。已高度警覺的民間借貸人紛紛加緊收賬,無形中又引發了更大規模的企業主「跑路」。截至9月27日,據當地公安部門統計,溫州共有40多家企業主選擇「跑路」。
企業主的「跑路」,引發了幾家正規擔保公司的資金鏈緊張。溫州市擔保協會副會長單位溫州金橋擔保和理事單位溫州金泓擔保,在這一輪風波中關停,從而引發與其關係緊密的地下錢莊資金斷裂。
而上述有的放貸人,其實是利用一定的手段從銀行騰挪出資金。當放貸人「跑路」後,背後的銀行風險凸顯,如鹿城農村合作銀行就被捲入其中。放貸人陳繁蓉利用和鹿城農村合作銀行分理處主任的關係,卷款而逃。
至此,一個資金崩斷的鏈條已形成,從百姓、政府官員、地下錢莊、正規擔保公司直至銀行,無一倖免。
央行溫州市中心支行調查顯示,溫州有89%的家庭個人和59.67%的企業參與民間借貸。據該市經信委監測,溫州市民間借貸的規模已超過1200億元。溫州方興擔保有限公司董事長方培林說,溫州90%的家庭都在搞金融。
有企業家認為,現在的「惡果」是「炒」出來的。他認為,近年來,溫州人炒礦、炒金、炒股、炒匯、炒房,幾乎人人參與。最終全面投入炒錢(高利貸),民間資金逐級向擔保公司和借貸高手集中,月息1.5%直至10%,最終炒出了「跳樓」的惡果。
接近溫州市政府決策層的消息人士稱,9月27日上午,溫州市相關部門召開會議,試圖化解恐慌情緒,防止連鎖反應,整頓金融秩序。
溫州成立專門針對此次危機的領導小組,下設企業幫扶組、金融組、維穩組、宣傳組,爭取國家開發銀行30億元資金,解決中小企業的融資難的問題;也試圖聯繫出走的企業主,敦促通過溝通解決問題。
「被貸款」
9月28日9時許,近50多位「借款人」聚集在溫州鹿城農村合作銀行矮凳橋分理處門口,要求討個「說法」。他們都因與一位女企業主結識,在這個分理處簽字借款30萬元,拿到這筆錢的女企業主已「跑路」,銀行向這些「借款人」發出了貸款確認函。
其中一名人稱「阿慧」的女士已在9月23日凌晨跳樓而亡。死者住在溫州人才大廈E單元2712室,卻從D單元2610室跳樓而亡。2610房間真正的主人,名叫陳繁蓉,即是前述女企業主,其前男友和鹿城農村合作銀行矮凳橋分理處主任李軍熟識。
在公開資料裡,陳繁蓉是邦本印刷有限公司的負責人。實際上,陳是一個「老高」,即溫州俗稱放高利貸者。她的資金來源,則是這些談妥「被貸款」的人們。
一位「借款者」小張告訴財新《新世紀》記者,2011年9月初,他聽說陳繁蓉是鹿城農村合作銀行矮凳橋分理處的老客戶,有些銀行優惠服務可以給自己人,便同意把水電費賬戶轉移到溫州鹿城農村合作銀行矮凳橋分理處,陳繁蓉可以每個月代繳水電費並每月給現金1500元。
在陳繁蓉出示了一張職務為矮凳橋分理處營銷人員的名片後,小張便去矮凳橋分理處陳繁蓉處辦理了手續,按了手印。
9月24日,週六,鹿城農村合作銀行總行的一個工作人員給小張打電話,要到小張家裡做貸款對賬,要求他簽一份貸款確認函,確認他名下有一小額循環貸款,金額為30萬元。「我連貸款卡也沒有,而且提款也應該是我本人出面,但是什麼都沒有參與,30萬元貸款就被劃走了。」小張稱。
跳樓自盡的阿慧名下貸款資金更為龐大。她將自己的幾套房子抵押,貸款資金卻由陳繁蓉掌握。阿慧跳樓當晚,陳繁蓉下落不明。身後的債務關係也不明確。銀行的工作人員則稱,目前此類「被貸款者」有40多位。
根據鹿城農村合作銀行的披露,截至2011年6月末,全行各項存款餘額達129.84億元,比年初增加6.88億元;各項貸款餘額95.43億元,比年初增加8.34億元。
「問題還在調查中,我們已經報案。問題還是需要法律來解決。」銀行員工向財新《新世紀》記者表示。矮凳橋分理處主任李軍和業務員黃茂進已經接受調查。
禍起「平臺」
在一位當地官員看來,溫州企業主參與民間借貸以前是單對單的融資,現在是通過一些平臺進行融資。無牌照的擔保公司、寄售公司、投資公司等,溫州市有1000多家,「或許正是這些機構,放大了高利貸的影響」。
有官員稱,王曉東和他的創投諮詢公司就是其中典型。比如一家鞋業公司的企業主借了幾千萬元轉給王曉東,成本是每月利息1分5厘左右,放到王曉東那裡是月息2分。「王曉東倒臺,他也跟著倒閉了。」
有和他打過交道的人稱,王曉東的創投公司辦公地址在上海金茂大廈,以彰顯實力。王也曾包場一家義大利奢侈品店,專門招待他的溫州老鄉。王曉東曾是國土系統的工作人員,其妻也是公務員。
一位城商行人士表示,當地銀行工作人員、一些信用狀況較好的企業、個人(公務人員)能從銀行拿到比較低的利率,信用貸款或抵押貸款,再拆借給別人,賺取中間利差。官階越大,可以貸款的數量越大。「王曉東有個債主清單,公務員的比例很大。」
王曉東在上海進行房地產投資和股權投資,同時也放貸,放出的最大一筆資金高達1.9億元。但因各種原因,王曉東陷入了危機。「跑路」之前,王曉東曾經希望藉助期貨投資死命一搏,卻落得巨額虧損。
按照王曉東的融資成本來算,其12億元民間借貸資金,如按照每月2分利息,每個月支付利息就需要2400萬元。
溫州華峰申銀擔保公司副總經理程恆祥表示,多元化投資最怕資金鏈斷裂。「一枚釘子,就有一個坑,你把釘子抽走了,窟窿就留在那邊。沒有辦法堵,就漏水了。」
8月底到9月上旬之間,躲債的王曉東選擇回到溫州,居住在有官方背景的龜湖飯店。
有知情人士表示,經過盤點,王曉東所剩資產大概五六億元。包括房產和幾個股權投資項目,「但房產證上的名字很多都不是王曉東」。
時代商務律師事務所主任邱世枝向財新《新世紀》記者表示,該所代理了王曉東的案子。溫州市甌海區的一名官員向財新《新世紀》記者確認,王曉東正在擬訂償債方案,債權打七八折,「有的已經還了」。
餘波未了,受到牽連的一些實業企業正是「金字塔」的下一級。
7月27日,巨邦鞋業老闆王和霞出逃,原因即涉及王曉東案。當地官員稱,巨邦鞋業成立於2004年,兩個廠區共有三條流水線,三四百名工人,年銷售額大概在1000萬元左右。目前,巨邦鞋業卷帘門緊鎖,牆上貼滿了各種法院通知單。
在當地人看來,很多企業做銷售沖規模,但利潤率極低,後往往通過實業企業吸納資金,轉而對外投資以期賺到快錢,如房地產、礦業、高利貸等。
「根據我們的瞭解,‘跑路’的企業,很多都有訂單,並完全不是實體經濟的問題。」溫州市經信委主任余中平在一次內部會議上稱。
中介風險
「現在的企業,除了主業,盲目地擴張,甚至也開始搞擔保公司,每個月放貸5分利,哪個行業有這麼高的利潤?怎麼可能不出問題?」溫州市銀行業協會秘書長石錫堅稱。
溫州市擔保協會秘書長郭炳鈔表示,目前溫州擔保公司在銀行的擔保餘額共有100多億元,一些企業主「跑路」,影響到正規的擔保公司,其中包括溫州市擔保協會副會長單位溫州市金橋信用擔保有限公司,以及理事單位溫州金泓信用擔保公司。這兩家公司今年5月剛剛獲得國家頒發的融資性擔保經營許可證。截至9月27日,當地已有48家擔保公司獲此許可證。
「有些擔保公司以投資理財的名義吸收存款,再以受托貸款的名義放出去,很難監管。」程恆祥表示。
民間借貸在沿海由來已久,最早期的民間借貸存在於親朋之間的資金週轉,由一張雙方簽訂的借貸合同為紐帶,相互認識的人之間借貸資金。
「這種方式很直接,一旦出現違約,可以利用家族裙帶關係施加壓力。」一位長期研究民間借貸的資深人士表示,「這種形式的組織不斷擴大,就形成了後來的各種標會、搖會、輪會。」標會為在正規金融市場上受到信貸配給的部分中小企業和個人,提供了重要的投融資渠道,但存、貸款金額和時間安排等方面不夠靈活,不能很好地發揮存款類金融機構「積少成多」「續短為長」的金融資產轉化功能。
「由於資金鏈條相對變長,各種‘會’形式的民間金融的風險也相對提高,出現了一些違約及清算風險。」前述資深人士表示。
「近年來,民間借貸的主要形式已經轉化為中介機構。」另一位大型金融機構相關研究人士指出,各種形式的民間借貸中介機構已形成類銀行金融機構,有的拿到了擔保公司、小額貸款公司等類金融牌照。通過中介機構,互相不認識的存款人和借款人通過中介機構牽線,就可以完成資金的借出和貸入。
他同時表示,在原有的標會、輪會、搖會中,借款人和放款人雖然可能不直接認識,但通過各種關係間接聯繫。標會內部不大可能隱瞞借款人的不良信用狀況,且一旦出現違約前兆,可以通過各種關係對違約人施加壓力。而在中介機構的模式下,職業的中介機構開辦人往往為了順利完成交易,對放款人隱瞞借款人的資信狀況,在難以還款的情況下,還有激勵不及時告知放款人。
「這種最後撈一把的情況很常見。」一位熟悉東南省份民間借貸的人士表示。
来源:財新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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