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從第一次踏上加拿大國土至今,轉瞬已有十九年啦!這十九年前後的生活,雖然沒有翻天覆地的巨變,卻在我認知世界、思考問題的方式和邏輯上有著潛移默化的調整。
這十九年來想到的事情不止發生在十九年內,它們卻像是被壘積在一起的許多小石塊,居然也堆起了沙丘上夢幻般的城堡,記下了我的生命履跡……
巴士站上的尷尬
告別了既有夢魘般的恐怖,又有芳草般的溫馨,同呼吸共命運了五十多年的故園,我在多倫多迎來了人生的一大轉折。這裡的TTC通達方便,在站上等車的乘客也不需要排成長隊,因為除了高峰時段,不愁上車找不到座位。有些人甚至明明看到有空位也寧願站著,也許是不同民族的心態不同吧?那天,我看到車來了當它在站上緩緩停下的時候,我條件反射似地,或者說下意識地急步往前擠到車門口去。在我前面的那位老先生退後一步,招呼我說:「You go first.」我非常尷尬地在他前面上了車,找了個空位坐下。老先生就坐在我對面,向我遞來一個微笑。
那一刻,我的自尊心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打擊!在以往的歲月中,人們對很多事情都已司空見慣,習以為常了,就像我在購物、擠車時也會自然而然地搶先一步那樣,沒人會檢點自己的不禮貌。
如今卻不同了。自以為素質還不算太差的我身處一個全新的人群中竟然顯得如此卑微──不是因為口袋裡的錢不如人家多,而是因為我會去跟一個老者爭先!這樣的行為還有什麼尊嚴可言?我不是很在意自尊嗎?如果沒有尊重自己,尊重他人,又叫人家如何來尊重你呢?
那位老先生怎會如此敏感地發現我的企圖呢?莫非他曾經去過中國?那時候,在國內的公交車上年輕人跟老者搶座位的事情屢見不鮮,也許他認為中國人就是那個樣的。要真是那樣的話,我這個中國人豈非恰好在印證他的那個概念?羞啊!為自己的行徑害羞,更為自己的國格擔憂。
慢條斯理的加拿大
潔淨的空氣,透徹的天空,完美的生活設施,和諧的人際關係……加拿大給我帶來的不僅是先鮮感,還有更多的安全感。有個朋友曾經對我說:「每個地方呆久了,就會發現它的許多缺點。」這話沒錯。天底下從未有過一塊盡善盡美的樂土,加拿大也不例外。還有一個朋友則說:「這裡每個工作人員臉上從不缺少笑容,缺少的只是他們的辦事效率。」這話同樣沒錯。慢,是加拿大生活的核心字眼。慢條斯理,從謹慎、細緻、完善的角度而言,該是一大優點。但任何事物講究的是個「度」,超過這個度就會發生質變,走向另一個極端。
最初,我是以探親身份來加的。後來委託律師辦理移民,原來簽給我的三個月逗留期顯然不夠,我就到移民局去申請延長簽證。排隊等候的人像條長龍,而負責接待的卻只有一位女性官員。將近兩個小時後終於輪到我了,當我把護照遞給她時,她掃視了一眼就態度嚴肅地對我說:「你已經超期逗留了,必須馬上離境!」
超期逗留?我是在1992年11月底趕在最後入境期12月初抵達多市的,當時還只是12月底,三個月的逗留期怎麼會超過了呢?看到我不解的神色,她指著護照上的「最後入境期」一項向我解釋:「你必須在12月初就離開,現在已是12月底了,除非你申請延長簽證,否則就……」說著,她遞給我一隻信封,裡面裝著申請延期的表格。我要的就是這個,就拿下走路,不想跟她多費什麼口舌。
一個朝南坐著,面對眾多花了好長時間等候接待的人們,擁有決策權,處理權的政府官員竟把最後入境期誤解為最後逗留期,真是笑話!估計她的職務培訓期不會太短吧?為什麼熟悉具體操作的速度卻那麼慢呢?
病人必須耐心
看病難,恐怕是每個加拿大居民共有的感受。為了化驗空腹血糖,我拿著家庭醫生開具的申請單,在化驗所等了四個小時。三個星期之後,報告才被送到家庭醫生那裡。而在上海,清晨所抽的血一般來說當天下午就能拿到報告。
為了看個骨科門診,家庭醫生為我約了八個月。為了給我妹妹做闌尾的切除手術,醫院病房說:要等到手術室做完了器官移植才能施行。一再拖延,直到三十幾個小時之後她才被送進手術室,那時已超過了醫學規定的24小時極限,造成腹腔感染的嚴重後果。
為了預約專科門診,家庭醫生開單讓我先做MRI檢查。我把在上海做的片子帶來了,沒用,這裡不承認。那倒是出於負責而做出的規定,無可厚非。但是,從六月初填表申請之後,預約到明年的一月份才能做,等做完檢查,等待報告,再以此預約專科醫生,豈非又是一年半載的事?
難怪有人說,英文裡的patient一詞既能解釋「病人」,又能形容「耐心」,太妙了!在號稱全世界醫療制度最為完善的加拿大,病人確實需要有極大的耐心去等待就醫,只要你的壽命足夠應付這份耐心。
本來,我在2003年就能申領老年金,由於我在居加十年期間曾有過幾次離境超過183天的記錄,所以辦公室來信通知我:必須延遲到2008年8月才可付給。沒想到,到了2008年,他們又說要到2010年方可。我每次花了整個下午的時間到他們總部去詢問,不同的接待人員總會給出不同的回答。但有一點是共同的:每次都要我攜帶全部護照供他們複印存檔。
我問:「上次不是都給你們複印過了嗎?」答曰:「上次不是我經手的。」如此反覆遞呈了五次以上才算OK。我曾上報過十次離境記錄。前幾次還不夠詳盡,後來就補充重填。有趣的是:面見時接待人員隨意抽出一張較早的表格,說沒有按照要求填寫,根本沒有理會我後來的補充材料。十多次的來回折騰均未見效,直到2009年9月到議員辦公室提出申訴之後,他們才承認自己的計算有誤,從11月份起開始發給,還補發了一年欠款。其實,從2008年8月到2009年11月不止一年,但按照規定,最多只能補發一年,所以我還是損失了三個月的應得收入。簡單的計算耗費了一年多的時間和無數精力,夠慢吧?
體貼入微的加拿大
自從2009年搬進嚮往已久的老年房後,不僅房租低廉,設施完善,而且只要有任何突發性的困難,住房部門都能及時幫助解決。隨著年事增高,手腳已經不像以前那麼輕健了。2010年秋,我在人行道上不慎摔了一跤,造成肱骨折裂,右臂疼痛異常。經急診治療予以固定,在幾個月裡不能自如活動。老年房的保健室在獲悉這個情況後,每晚派了一名護理人員給我助浴,每週派人幫我清掃和洗衣,一切都是免費的。
想起單身住在上海的95歲老母,每月要花2000元人民幣請個外地保姆陪她,料理一日三餐。聽說若要找個言語溝通比較方便的本地保姆,工資最少要高達5000元左右!雖說現在居民委員會也有各種照顧老人的措施,但和這裡相比,不說天壤之別,至少還有不少差距。我怎不慶幸自己生活在加拿大喲!體貼入微,表現出加拿大對老人的關懷,實質上是對人性的尊重。
富乎,窮乎?
在加國無法享受到的是中國澡堂裡的擦背、千腳、按摩等各類服務。每次回國,我總不會錯過到澡堂去尋找輕鬆的機會。可如今不像以前,沒能力再到高級豪華的浴室去了。經濟實惠的小澡堂同樣能滿足我的需求,自然就成了我的首選。
有一次在洗澡時和浴客聊起市內的交通狀況,我不無擔憂地說:「無論行人還是車輛(主要是指自行車和助動車)根本不把紅綠燈放在眼裡,那怎麼能符合國際大都市的形象?」有位浴客立馬介面:「沒辦法呀!誰讓我們中國人那麼窮哪?」我怔住了。窮,是不遵守交通法規的理由嗎?窮不窮和守不守法之間存在什麼必然聯繫?
美國和加拿大可算是比中國富多了,但在經濟危機的衝擊下,國債日益增多的壓力下,不是也顯得「窮」態畢露嗎?兩個國家的人民如果交通犯規,不是也要照罰不誤嗎?窮人和富人沒有區別。要說富,中國也有大大小小的富人。大富之人,我輩可無緣結交,稍富些的人我卻曾經碰到過。不僅在加拿大,就是在中國,我都沒有私家車,只能靠自行車代步。
那天,我在慢車道上騎車前行,中間的快車道上十幾輛機動車正停著等綠燈。忽然,從弄堂裡開出一輛私家車,直頂住停著的車列,把個慢車道全給堵住了。約有四五輛自行車全都無法通過,怨言四起。
見狀,我就婉言勸說那位五十上下的女性駕車人稍往後退,孰料,她非但無動於衷,還向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帶著譏諷的口氣問我:「你買得起車嗎?」
是啊,我是買不起車。但她,除了買得起車之外,買得起做人應有的道德修養嗎?解放前,上海的私家車還不多的時候,我家六口共擁有三輛私家車──父親開一輛,母親開一輛,司機開一輛專門接送我們兄妹四人上學。如果我們問人家是否買得起車,連自己都會覺得像個下等人。而今天,那種不是窮人的「富人」竟如此沒有教養,自視高人一等,不把交通法規、群眾利益放在眼裡,他們究竟富在哪裡呢?
差異在文化
這是東西方的文化差異嗎?我並不認為。西方文化中也有糟粕,東方文化中不乏精華,關鍵是要不要文化。文化大革命說是要革掉「封資修文化」的命,其實就是要從根本上鏟除文化,促
使人們陷入極端自私的個人極權思維中去。
誰有能力領導一個蔑視文化,不要文化的群體建設起強大的國家呢?口口聲聲在罵中國政府的那部分中國老百姓是否曾經想過:如果每個中國人都像你一樣,買完菜付完錢還要往籃子裡撈進幾把,電梯門開了不讓裡面的乘客出來,拚命地往裡擠,使大家都堵死在那裡的話,社會能安定嗎?生活能和諧嗎?打開眼界之後我更加堅信自己三十多年前的想法:至關重要的是狠抓全民族的文化素質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