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對毛澤東詩才的評價歷來很高。然而如果我們剝去權力崇拜和/或感情傾向的附加值,將他當成一個純粹的詩人來作客觀公允的判斷,則略有傳統文學素養的讀者都不難看出來,毛澤東詩作的最大特點是良莠不齊,有的作品還行,有的則不堪入目,簡直不像是同一個人寫出來的。大體說來,他早期的作品勝過晚期作品,詞作勝過詩作,詞作中小令又勝過長調。但無論是早期還是晚期的作品,比較恆定的特點有這麼幾條,一是格律錯誤發生率遠遠高出了尋常可見的詩詞,二是聯句的水平普遍偏低。這兩個特點都提示他駕馭文字的才能相當有限。第三個特點則是不乏佳句,可惜全篇俱佳的作品很少見,說明他不懂布局謀篇。
在這些問題中,格律謬誤相當嚴重,有的簡直就是不押韻的打油詩。這或許就是毛詞比詩好(這是他在給葉劍英的信中自承的)的原因,因為近體詩(律詩與絕句)押韻的要求要比詞的高,超出了他駕馭文字的能力。
例如這首最著名的《七律•人民解放軍佔領南京》:
鐘山風雨起蒼黃(下平七陽)
百萬雄師過大江(上平三江)
虎踞龍盤今勝昔
天翻地覆慨而慷(上聲二十二養)
宜將剩勇追窮寇
不可沽名學霸王(下平七陽)
天若有情天亦老
人間正道是滄桑(下平七陽)
如所周知,近體詩只能押平聲韻,而且必須按韻書押。有些字即使按現代發音讀來韻母相同,但若不在韻書的同一個韻部裡,那就不能算押韻,只能算打油。從這個標準來看,這詩乃是地道的打油詩。為說明這點,我在括弧中列出了各韻腳所屬的韻目。「黃」、「江」、「慷」、「王」、「桑」分屬三個不同韻目。最混帳的還是頷聯的「慷」,非但不與其他聯同屬一個韻目,而且竟然用了上聲字。自有律詩以來,大概只有文盲會這麼寫──就連三家村蒙童都該知道,律詩只能以平聲字押韻,決不能用仄聲,就連洪秀全天王,大概也不曾寫過這麼爛的詩。
另一首膾炙人口的「名篇」雖沒那麼糟糕,但也不押韻:
七律•長征
紅軍不怕遠征難(上平14寒)
萬水千山只等閑(上平15刪)
五嶺逶迤騰巨浪
烏蒙磅礡走泥丸(上平14寒)
金沙水拍雲崖暖
大渡橋橫鐵索寒(上平14寒)
更喜岷山千里雪
三軍過後盡開顏(上平15刪)
這首詩雖然用現代漢語念來押韻,但其韻腳在韻書中卻分屬兩個不同韻目。如果用來寫詞倒還可以,可惜律詩不允許這麼做。於是用專業眼光來看,它仍然是不押韻的打油詩。
除了不押韻外,此詩遣詞用語也很差勁。它專說大話,以為那就是氣勢,可惜「騰細浪,走泥丸」讀上去實在彆扭——哪怕是在同溫層上看,烏蒙山也絕無可能變成 「泥丸」的樣子。以「雲崖暖」對「鐵索寒」,對仗倒是顧上了,可惜那「暖」字用得非常生硬,毫無真實感受的現實基礎,一看就知道那是為了對仗而硬湊上去的。
下面這首也有類似毛病:
七律•和柳亞子先生
飲茶粵海未能忘(下平七陽),
索句渝洲葉正黃(下平七陽)。
三十一年還舊國,
落花時節讀華章(下平七陽)。
牢騷太盛防腸斷,
風物長宜放眼量(下平七陽)。
莫道昆明池水淺,
觀魚勝過富春江(上平三江)。
此詩押的又是「通韻」,用在詞裡猶可,用於律詩不行。「三十一年」根本就對不上「落花時節」,而「太盛」與「長宜」也對不上。「防腸斷」雖可勉強對「放眼量」,但用語太鄙俗,且跡近詛咒,實在不該寫在答友人的詩作裡。
七律•答友人
九嶷山上白雲飛(上平五微),
帝子乘風下翠微(上平五微)。
斑竹一枝千滴淚,
紅霞萬朵百重衣(上平五微)。
洞庭波湧連天雪,
長島人歌動地詩(上平四支)。
我欲因之夢寥廓,
芙蓉國裡盡朝暉(上平五微)。
比起上面那兩首來,此詩只有一句(第六句)用了別的韻目,而且用語典雅,對仗也算工穩,堪稱佳作了。相比之下,下面這些打油詩簡直慘不忍睹:
五律•看山
三上北高峰(上平二冬),
杭州一望空(上平一東)。
飛鳳亭邊樹,
桃花嶺上風(上平一東)。
熱來尋扇子,
冷去對佳人(上平十一真)。
一片飄颻下,
歡迎有晚鷹(下平十蒸)。
五個韻腳分屬四個韻目不論,以「人」(ren)去押「鷹」(ying),甚至去押「峰」(feng)、「空」(kong),哪怕是用普通話念都通不過,就連文盲農民也未必會說出這種順口溜來。不僅如此,此詩的平仄也完全錯了,寫成了:
平仄仄平平
平平仄仄平
平仄平平仄
平平仄仄平
仄平平仄仄
仄仄仄平平
仄仄平平仄
平平仄仄平
第一句與第二句本該是「平平仄仄平,仄仄仄平平」,卻寫成了「平仄仄平平,平平仄仄平」,使得第二句與第四句的平仄完全相同,犯了絕對禁止的大忌。
除了嚴重的格律錯誤外,此詩的遣詞造句也非常之爛,那「熱來尋扇子,冷去對佳人」完全是俚語,只見於民間大老粗們對歌的場合,而且非常彆扭:前一句雖然鄙俗,倒能理解,「冷去對佳人」則完全不知所云了。那「冷去」完全是為了對「熱來」硬湊上去的。比起來,前幾年網友們在本網站寫的搞笑門神對「熱臉熱貼熱屁股,冷月冷照冷水灘」似乎還要比這高明些。
五律•喜聞捷報
秋風度河上,大野入蒼穹(上平一東)。
佳令隨人至,明月傍雲生(下平八庚)。
故里鴻音絕,妻兒信未通(上平一東)。
滿宇頻翹望,凱歌奏邊城(下平八庚)。
Again,用「生」,「城」(韻母都是eng)去押「穹」、「通」(韻母都是ong),乃是連說順口溜的文盲都不會犯的錯誤。Again,這詩的平仄也出了大錯:
平平仄平仄,仄仄仄平平
平仄平平仄,平仄仄平平
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
仄仄平平仄,仄平仄平平
不難看出,第二句與第四句的平仄句式又是雷同的,再度犯了大忌。
這詩的遣詞用語稍比上一首好些,可惜仍是毛病多多,「佳令隨人至」,說白了就是「佳節跟著人來」。跟著誰來啊?真是不知所云。「故里鴻音絕,妻兒信未通」稱為「合掌」,也就是上下聯講的是同一件事,乃是對仗大忌。而且,「音」是名詞,「未」是副詞,根本就對不上。
這首也夠嗆:
五律 張冠道中
朝霧彌瓊宇,征馬嘶北風(上平一東)。
露濕塵難染,霜籠鴉不驚(下平八庚)。
戎衣猶鐵甲,鬚眉等銀冰(下平十蒸)。
踟躕張冠道,恍若塞上行(下平八庚)。
四個韻腳分押了三個韻目,可謂「打一槍換一個地方」了。而且,以「風」(feng)去押「驚」、「冰」、「行」(韻母都是ing),即使是現代漢語也難得通過。
這詩的平仄更爛,簡直無法想像:
平仄平平仄,平仄平仄平
仄仄平平仄,平仄平仄平
平平平仄仄,平平仄平平
平平平仄仄,仄仄仄仄平
這種格律我從未見過,不但第二句與第四句的平仄完全相同,而且末句除了韻腳外,竟然全是仄聲!
比起上面兩首來,此詩的遣詞用語要好得多,不過也只是相對而言。若讀者看過王維、老杜或哪怕只是王灣的五律,立刻就可洞見作者煉字功力之低下。這首詩本是寫景的,可惜毛非但寫不出「細草微風岸,危檣獨夜舟。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那種雄渾蒼勁的名句,就連「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都沒本事寫出來。那「霜籠鴉不驚」的「籠」字用得很牽強,而「鴉不驚」也十分彆扭:到底是烏鴉被凍得無法動彈了,還是莊敬自強,處變不驚?這對描繪北國寒冬有何渲染烘托作用?完全是湊韻腳。類似地,「鬚眉等銀冰」的「等」字完全是為了與「猶」對仗而勉強用上的。若改成「盡」字,恐怕效果要好得多。
七律 詠賈誼
少年倜儻廊廟才,壯志未酬事堪哀。
胸羅文章兵百萬,膽照華國樹千臺。
雄英無計傾聖主,高節終竟受疑猜。
千古同惜長沙傅,空白汩羅步塵埃。
這首詩韻倒是難得地押對了,可惜平仄又是難以置信地爛:
仄平仄仄平仄平,仄仄仄平仄平平
平平平平平仄仄,仄仄平仄仄平平
平平平仄平仄仄,平仄平仄仄平平
平仄平仄平平仄,平仄仄平仄平平
此詩的絕艷之處,是它的第二、四、六、八句全是同一個「仄仄仄平平」的基本句式,絲毫不與「平平仄仄平」的句式交叉。自古以來還從未有人這麼寫過,端的是千古絕唱。若是別人寫出這種爛詩來,我只能毫不猶豫地判定該人絲毫不懂詩詞格律。然而這可是毛澤東的大作,他應該懂這一套,而且也確實寫過些符合格律的律詩,那怎麼又會連起碼的ABC都不懂,要炮製出這種好傢伙來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此詩的對仗也不敢恭維。「胸羅文章兵百萬,膽照華國樹千臺」,那「樹」底是名詞還是動詞?如果是名詞,能用「臺」來作量詞麼?如果是動詞,又豈能對 「兵」那個名詞?而且,「萬」是數詞,豈能對「臺」那個量詞/名詞?「雄英無計傾聖主,高節終竟受疑猜」就更糟糕:「無計」對「終竟」,「聖主」對「疑猜」,這種shit對,大約只有含淚余大師能寫出來。
最值得注意的,還是此詩毫無時代氣息,唱的完全是舊文人「懷才不遇」的主旋律。熟悉傳統文學的讀者都知道,此類作品可謂汗牛充棟,其與這首作品的區別,只在於那些老掉牙的濫調的水平要比此作高出萬倍不止,起碼人家不會寫出連這種起碼格律都不懂的打油詩來。
七律•吊羅榮桓同志
記得當年草上飛(上平五微),
紅軍隊裡每相違(上平五微)。
長征不是難堪日,
戰錦方為大問題(上平八齊)。
斥鷃每聞欺大鳥,
昆鶏長笑老鷹非(上平五微)。
君今不幸離人世,
國有疑難可問誰(上平四支)?
五個韻腳只分屬三個韻目,算是一大進步吧。更難得的是這次本詩居然遵守了基本的平仄格律,再沒鬧出前面那種驚世駭俗的笑話來了。可惜此詩的對仗實在太爛: 「長征」是形名結構組成的名詞,不能對「戰錦」那種動賓結構。如果將後者倒裝為「錦戰」或「錦役」倒還勉強可行。只是若如此改動,一則勉強,二則讀者也未必看得懂。「難堪日」對「大問題」端為神來之筆,兩者連起碼構成方式都不一樣,前者是「難堪-日」,而後者是「大-問題」。哪怕是文盲,也不至於以為「難堪」可以去與「大」對,而「日」可以與「問題」對吧?可惜這還不是獨一無二,還有個「欺-大鳥」與「老鷹-非」不讓這非人類可以想像的shit對專美於前涅。
七律•憶重慶談判 1942年秋
有田有地皆吾主,
無法無天是爾民(上平十一真)。
重慶有官皆墨吏,
延安無土不黃金(下平十二金)。
炸橋挖路為團結,
奪地爭城是鬥爭(下平八庚)。
遍地哀鴻遍地血,
無非一念救蒼生(下平八庚)。
這首詩我早在文革中就看到過,當時不相信是真的,因為水平實在太低。但現在卻登在《中國共產黨新聞網》上],可見是真的。但蹊蹺的是,該詩註明為1942 年作,其時如何「憶重慶談判」?在網上查了一下,有的寫為1945年,而且「延安無土不黃金」為「延安無屎不黃金」,與我當年所見版本一致,更符合偉大領袖的風格。不管怎樣,只能說《中國共產黨新聞網》的主辦人對黨史實在陌生,竟然連重慶談判是哪年的事都不知道,所以連這再醒目不過的紕漏都竟然視而不見。
本詩除了四個韻腳分押三個韻外,倒也沒有什麼格律上的大問題,對仗也還過得去,只是毫無章法,無一字扣住重慶談判的主題,每聯都在各自為戰,堪稱 「霰彈槍」,根本看不出作者要敘述什麼事或是表達什麼有頭緒的感慨。雖然尾聯流露了偉大領袖的救世主情懷,而且坦承「遍地哀鴻遍地血」的慘禍是他「救蒼生」的「一念」引出來的,但這感慨卻與前頭毫無呼應,而是從天外突兀飛來。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此詩可作為寫詩毫無章法的反面教材,供初學者引為鑒戒。
以上例子表明,嚴格按照格律寫詩,對於毛澤東來說意味著巨大的困難,常為他十分有限的駕馭文字能力不堪承載,這其實就是他抱怨舊詩詞「束縛思想」的真意 —— 如古代詩作表明的,詩詞格律只對才短者構成束縛。像毛那種連押韻的本事都沒有的詩人,在古代文人中還真難找到。不必說二三流的詩人,就連一般文人雅集,也要搞點「分韻賦詩」,還從未見過毛這種「大膽衝決網羅」者。
寫詩沒本事押韻,填詞總該可以了吧?與近體詩(律詩和絕句)相比,詞的押韻有著這麼些特點:第一,平聲字與仄聲字都可以作韻腳。第二,韻母相近的不同韻目中的字被合併在同一個韻部裡,因此漢字被分為十九韻部,這就意味著同一韻腳的漢字數目給倍增了,押韻時可供挑選的字要比寫詩時多得多。第三,除了入聲字被單獨歸入五部,不與平聲合併外,其餘十四個韻部都含有平聲字與上聲去聲字。第四,但這不是說同一部的字就可以毫無限制地用來作韻腳。相反,詞譜規定了有的詞只能押平聲韻,有的只能押仄聲韻,而有的是平仄混押。
只許押平聲韻者如:
憶江南•懷舊 李煜
多少恨,
昨夜夢魂中(第一部一東)。
還似舊時游上苑,
車如流水馬如龍(第一部二冬),
花月正春風(第一部一東)。
此詞的韻腳為「中」、「龍」、「風」,都是平聲,但在韻書裡分屬兩個韻目,因此不能用來寫律詩或絕句,但在詞韻中,它們都給合併在同一個部裡,填詞時可以用來押韻。因此,就押韻而言,填詞要比寫詩受的束縛小得多。
與律詩和絕句一樣,填詞也要遵守平仄規定,何處用平,何處用仄,何處不限,都是規定好了的。標明這些具體規定的書稱為詞譜。例如在《白香詞譜》中,上面這首詞的平仄規定是:
○☉●
☉●●○△
☉●☉○○●●
☉○☉●●○△
☉●●○△
這裡,○表示平聲,●表示仄聲,☉表示可平可仄,三角形表示韻腳,△表示平聲韻,而▲表示仄聲韻。
只許押仄聲韻的詞,如世傳為李白寫的「百代詞曲之祖」的《憶秦娥•思秋》:
簫聲咽,
○☉▲ (仄韻)
秦娥夢斷秦樓月。
○○☉●○○▲ (協仄韻)
秦樓月,
○○▲ (疊三字)
年年柳色,
☉○☉● (句)
灞陵傷別。
●○○▲ (協仄韻)
樂游原上清秋節,
☉○☉●○○▲ (協仄韻)
咸陽古道音塵絕。
☉○☉●○○▲ (協仄韻)
音塵絕,
○○▲ (疊三字)
西風殘照,
☉○☉● (句)
漢家陵闕。
●○○▲ (協仄韻)
括弧內的「句」字告訴你,那兒並不要求押韻,而「仄韻」則是說該處是仄韻開始之處,「協」字在此則相當於「押」字,而「疊三字」則是告訴你,此處必須重複前句末尾的三個字。
查《詞林正韻》(注一)可知,上面這首詞的韻腳,在韻書裡並不屬於同一韻目,其中「闕」字乃「入聲六月」,而其他字則屬「入聲九屑」,但作為詞韻使用時,它們都歸在第十八部中。順便說一下,用入聲韻寫出來的詞,有一種特殊的淒涼嗚咽效果或是悲壯感。前者如李清照的若干詞作,後者如辛棄疾與陳亮唱和的賀新郎。
平仄混押的詞則如蘇東坡豪放曠達俊逸優美的《西江月》(就連小序都寫得優美之至):
西江月 蘇軾
頃在黃州,春夜行蘄水中。過酒家,飲酒醉,乘月至一溪橋上,解鞍曲肱醉臥少休。及覺已曉,亂山攢擁、流水鏘然,疑非塵世也。書此語橋柱上。
照野彌彌淺浪,
橫空隱隱層霄。
障泥未解玉驄驕,
我欲醉眠芳草。
可惜一溪風月,
莫教踏碎瓊瑤。
解鞍欹枕綠楊橋,
杜宇一聲春曉。
此詞上下闕的字數與格律完全一樣,都是:
☉●☉○☉●(句)
☉○☉●○△(平韻)
☉○☉●●○△(協平韻)
☉●☉○☉▲(換協仄韻)
第二、三、四句都必須押韻,但第二、三句押平韻,第四句則必須押同一韻部中的仄聲韻,因此在該處的括弧中註明瞭「換協仄韻」,這兒的「換」字表示必須換韻,而「協」則表示必須是同一韻部的字,只是換成仄聲而已。蘇作的「霄」、「驕」、「瑤」、「橋」屬「下平二蕭」,都是平聲,但「草」與「曉」都是仄聲,分屬去聲十八嘯與上聲十七筱。但在詞韻書中,它們都屬於第八部。
由此可見,無論是平仄還是韻腳,詞的要求都要比律詩寬鬆得多,因此就連寫稗官野史的草根文人施耐庵都能做到。例如宋江在潯陽酒樓上題的反詩《西江月》就是如此:
自幼曾攻經史,
長成亦有權謀。
恰如猛虎臥荒丘,
潛伏爪牙忍受。
不幸刺文雙頰,
哪堪配在江州。
他年若得報冤仇,
血染潯陽江口!
此處的「謀」、「丘」、「州」、「仇」屬於「下平十一尤」,而「受」和「口」屬於「上聲二十五有」,但都屬於詞韻的第十二部中,押得非常妥帖,平仄也對。
可惜毛澤東連這點本事都沒有,不信請看他寫的兩首《西江月》:
西江月•秋收起義
軍叫工農革命,
旗號鐮刀斧頭(十二部下平十一尤)。
匡廬一帶不停留(十二部下平十一尤),
要向瀟湘直進(六部去聲十二震)。
地主重重壓迫,
農民個個同仇(十二部下平十一尤)。
秋收時節暮雲愁(十二部下平十一尤),
霹靂一聲暴動(一部上聲一董)。
這兒的平聲韻倒是都押上了,而且還屬於同一韻目,可惜兩個仄聲韻一個是第六部,另一個則是第一部,其韻母與「頭」「留」「仇」「愁」八萬桿子也打不著,連文盲說順口溜時都絕對不會用上。我到現在也想不明白:第十二部裡有那麼多仄聲字,隨便用哪個都比這倆強,例如「要向瀟湘直進」完全可以寫成「直向瀟湘惡鬥」或是「直指瀟湘賊寇」,而「霹靂一聲暴動」完全可以改為「霹靂一聲怒吼」或是「霹靂一聲雷驟」,毛澤東為何就是想不起來?須知他的詩作可是反覆改動過的,改了那麼多次,還是這個文盲樣子,當真令人咄咄稱奇。
此外,他連如此寬鬆的平仄要求都無力遵循,上面用黑體字標出的「號」與「刀斧」等字都用錯了平仄。我在上面給出的詞譜是《白香詞譜》(注二),查對了《欽定詞譜》(注三)後,結論也是一樣。
《西江月•井岡山》就更糟糕了,仄聲字不押韻還不說,連平聲字都不押韻(為篇幅亦為醒目計,以下不再註明韻腳在韻書中屬於哪一目,只是註明它們在詞韻中屬於哪一部):
山上旌旗在望
山頭鼓角相聞(6部)
敵軍圍困萬千重(1部)
我自巋然不動(1部)
早已森嚴壁壘
更加眾志成城(11部)
黃洋界上炮聲隆(1部)
報導敵軍宵遁(6部)
四個平聲韻腳,只有「重」與「隆」同屬第一部,「文」與「城」非但不跟它們押韻,就連彼此都不押韻,凡七齡學童都知道,文(wen)是所謂「前鼻韻」,而 「城」(cheng)是所謂「後鼻韻」,兩者的發音區別之大,只怕連五音不全的四川人都聽得出來,而毛那湖南人居然也就用上了!
由此可知,毛最常見的問題,是把in與 ing,en, eng和ong等韻母混為一談,常用這些字去互相「押韻」,卻不知道不但含有這些韻母的字在韻書裡既不屬於同部,填詞時也不能通押。
早在青年時代,毛這個毛病就很明顯了。例如《虞美人》的詞譜如下:
☉○☉●○○▲(仄韻)
☉●○○▲(協仄韻)
☉○☉●●○△(換平韻)
☉●●○☉●●○△(協平韻)
☉○☉●○○▲(三換仄韻)
☉●○○▲(協三仄韻)
☉○☉●●○△(四換平韻)
☉●●○☉●●○△(協四平韻)
按字數,此詞算是小令,其上下片的字數與格律完全一樣,在詞的發生史上屬於早期出現的詞牌。其特點是每句都押韻,但每兩句必須換韻,從仄韻開始,換為平韻,如此交替出現,其典範作品便是膾炙人口的李煜的《虞美人•感舊》:
春花秋月何時了(8部),
往事知多少(8部)。
小樓昨夜又東風(1部),
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1部)。
雕欄玉砌應猶在(5部),
只是朱顏改(5部)。
問君能有幾多愁(12部)?
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12部)。
不難看出,此詞每兩句彼此都押韻,而每兩句都換一個韻腳,仄韻與平韻交替出現,造成一種特殊的音樂美與節奏感。
而青年毛澤東寫的效顰之作雖然也有幾分李後主的婉約淒惻氣息,可惜卻沒人家的本事把韻律弄對了:
虞美人•枕上
堆來枕上愁何狀(2部)?
江海翻波浪(2部)。
夜長天色怎難明(11部)?
無奈披衣起坐薄寒中(1部)。
曉來百念皆灰燼(6部),
倦極身無憑(11部)。
一鉤殘月向西流(12部),
對此不拋眼淚也無由(12部)
由上可知,毛對「狀」、「浪」(韻母為ang),「流」、「由」(韻母為iou)的感覺還是正常的,如說順口溜的大老粗一般,本能地知道它們押韻,卻不幸誤以為「明」(ming)與「中」(zhong),「盡」(jin)與「憑」(ping)押韻,正如上舉《西江月》中他誤以為「聞」、「重」、 「動」、「城」、「隆」和「遁」等字押韻一般。可見這是他從青年時代起便染上了的痼疾。
這痼疾反覆發作,但凡用了含有這幾個韻母的字,毛就必定要出錯,例如《臨江仙》的詞譜為:
☉●☉○○●●(句)
☉○☉●○△(平韻)
☉○☉●●○△(協平韻)
☉○○●●(句)
☉●●○△(協平韻)
☉●☉○○●●(句)
☉○☉●○△(協平韻)
☉○☉●●○△(協平韻)
☉○○●●(句)
☉●●○△(協平韻)
毛的《臨江仙•給丁玲同志》卻寫成了:
壁上紅旗飄落照,
西風漫卷孤城(11部)。
保安人物一時新(6部)。
洞中開宴會,
招待出牢人(6部)。
纖筆一枝誰與似?
三千毛瑟精兵(11部)。
陣圖開向隴山東(1部)。
昨天文小姐,
今日武將軍(6部)。
本該一韻到底,他卻用了三個韻部,再度誤以為「新」、「人」 、「軍」與「兵」、「城」、「東」押韻。
又如《清平樂》的詞譜為
○○☉▲(仄韻)
☉●○○▲(協仄韻)
☉●☉○○☉▲(協仄韻)
☉●☉○☉▲(協仄韻)
☉○☉●○△(換平韻)
☉○☉●○△(協平韻)
☉●☉○☉●(句)
☉○☉●○△(協平韻)
而毛的《清平樂•會昌》卻寫成:
東方欲曉(8部),
莫道君行早(8部)。
踏遍青山人未老(8部),
風景這邊獨好(8部)。
會昌城外高峰(1部),
顛連直接東溟(11部)。
戰士指看南粵,
更加鬱鬱蔥蔥(1部)。
再一次用「溟」去與「峰」、「蔥」押韻。
毛還不光是在這幾個韻母上出錯,其他字照樣會出問題,例如《如夢令》詞譜為:
☉●☉○○▲(仄韻)
☉●☉○☉▲(協仄韻)
☉●●○○(句)
☉●☉○○▲(協仄韻)
○▲(協仄韻)
○▲(疊句)
☉●●○◎▲(協仄韻)
而毛的《如夢令•元旦》是:
寧化、清流、歸化(10部),
路隘林深苔滑(18部)。
今日向何方,
直指武夷山下(10部)。
山下山下(10部),
風展紅旗如畫(10部)。
《菩薩蠻》的詞譜是:
☉○☉●○○▲ (仄韻)
○○●●○○▲ (協仄韻)
●●●○△ (換平韻)
●○○●△ (協平韻)
☉○○●▲ (三換仄)
☉●○○▲ (協三仄)
☉●●○△ (四換平)
☉○○●△ (協四平)
毛的《菩薩蠻•大柏地》卻寫成:
赤橙黃綠青藍紫(3部),
誰持彩練當空舞(4部)?
雨後復斜陽(2部),
關山陣陣蒼(2部)。
當年鏖戰急(17部),
彈洞前村壁(17部)。
裝點此關山(7部),
今朝更好看(7部)。
頭兩句根本不押韻。《清平樂•六盤山》也如此:
天高雲淡(14部),
望斷南飛雁(7部)。
不到長城非好漢(7部),
屈指行程二萬(7部)。
六盤山上高峰(1部),
紅旗漫卷西風(1部)。
今日長纓在手,
何時縛住蒼龍(1部)?
早在上高中時,我便發現了這些問題,當時儘管非常崇拜他,但也實在無法相信那是他不肯為格律束縛所致。我曾猜想那大概是湖南人的發音問題,但又無法肯定。據我的一點瞭解,其實湖南口音要比普通話更接近古音,大概這毛病是他個人特有的吧,與地方口音無太大關係。直到最近,我才從網上看到,原來這可能性早由胡適排除了。1959年3月11日,胡適讀到大陸出版的毛澤東詩詞,在當天的日記中寫道:
「看見大陸上所謂‘文物出版社’刻印的毛澤東《詩詞十九首》,共九葉。真有點肉麻!其中最末一首即是‘全國文人’大捧的‘蝶戀花’詞,沒有一句通的!……我請趙元任看此詞押的舞、虎、雨,如何能與‘有’韻字相押。他也說,湖南韻也無如此通韻法。」
胡適忒也把細了,居然為此事請教到據說是精通全國各地鄉談的趙元任先生那兒去。其實就算湖南韻有如此通韻法又便如何?那又不是寫作湖南花鼓戲,寫詩填詞豈能按地方口音來?那還要韻書和詞譜幹什麼?我在湖南古人的詩作就從未見過此類毛病。
那麼,胡適先生提到的那首蝶戀花犯了什麼毛病?從詞譜可知,此詞必須每句都押仄韻,而且必須一韻到底,中途不得換韻。其典範之作是:
蝶戀花•春景 蘇軾
花褪殘紅青杏小(8部)。
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8部)。
枝上柳綿吹又少(8部)。
天涯何處無芳草(8部)。
牆裡鞦韆牆外道(8部)。
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8部)。
笑漸不聞聲漸悄(8部)。
多情卻被無情惱(8部)。
而毛氏的「遊仙」卻是:
蝶戀花•答李淑一
我失驕楊君失柳(12部)
楊柳輕揚,直上重霄九(12部)
問訊吳剛何所有(12部)
吳剛捧出桂花酒(12部)
寂寞嫦娥舒廣袖(12部)
萬里長空,且為忠魂舞(4部)
忽報人間曾伏虎(4部)
淚飛頓作傾盆雨(4部)
不難看出,此詞之最後三句突然換了韻,而這韻腳無論是用普通話還是湖南話來讀(據鄉談專家趙元任的澄清),都與前面的韻腳毫不相干。更難堪的是,就連任意換韻,作者都沒本事把它弄得稍微「稱頭」(四川話,意為「像樣」)一點。下闋第一句還是押上闋的韻,儘管該句是引出嫦娥的舞蹈來的,但在下面一句卻突然換了韻,如此便不能不造成一種突兀的斷裂感。無怪乎胡適要斥之為「沒有一句通的」。
此詞的平仄也有一個地方出了錯,那就是「桂花酒」的「桂」字。校之《欽定詞譜》可知,這詞牌的變體雖然甚多,但從無如此用者。錯誤雖只有一個,卻偏偏出在要緊處,使得全句無比拗口,完全喪失了音韻美。
不僅如此,比對蘇軾的經典之作,不難看出毛氏缺乏謀篇布局的能力。蘇詞上闋寫的是周遭的景色,下闋才轉入某個特定的單相思情景。如此則起承轉合十分分明。而毛詞的上下闕則完全是「渾然一體」,「一氣呵成」,根本沒有分片的必要。若要強分,恐怕也只能將最後兩句分為下闋。
小令如此,長調就更是這樣。為篇幅計,以下不再列出詞譜,但本文所列的平仄錯誤,都是綜合參考了《白香詞譜》與《欽定詞譜》、在諸多異體中挑選了最寬鬆的標準而指出的。例如我原來按《白香詞譜》的規定察覺了許多錯誤,但在查閱了《欽定詞譜》後又根據更寬鬆的標準取消了。因此,凡是本文指出的平仄錯誤,都為兩部詞譜不容。
念奴嬌•崑崙
橫空出世,莽崑崙,閱盡人間春色(17部)。
飛起玉龍三百萬,攪得周天寒徹(18部)。
夏日消溶,江河橫溢,人或為魚鱉(18部)。
千秋功罪,誰人曾與評說(18部)?
而今我謂崑崙:不要這高,不要這多雪(18部)。
安得倚天抽寶劍,把汝裁為三截(18部)?
一截遺歐,一截贈美,一截還東國(17部)。
太平世界,環球同此涼熱(18部)。
此詞本該一韻到底,卻用了兩個韻部。此外,本詞還有若干平仄錯誤,已用黑體字一一標出。
念奴嬌•鳥兒問答
鯤鵬展翅,九萬里,翻動扶搖羊角(16部)。
揹負青天朝下看,都是人間城郭(16部)。
炮火連天,彈痕遍地,嚇倒蓬間雀(16部)。
怎麼得了,哎呀我要飛躍(16部)。
借問君去何方?雀兒答道:有仙山瓊閣(16部)。
不見前年秋月朗,訂了三家條約(16部)。
還有吃的,土豆燒熟了,再加牛肉(15部)。
不須放屁,試看天地翻覆(15部)。
此詞的錯誤同前,一是押韻錯了,本該一韻到底,卻在最後兩句換了韻,弄得上下闕完全不一致。二是有諸多平仄錯誤,已用黑體字標明。最惡劣的還是,作者居然擅自改動了下闋第三句的點斷位置。該句的點斷應是「四字,四字,五字」,如上闋第三句然。但作者若按規矩來,並與上闋保持一致,就得寫成「還有吃的,土豆燒熟,了再加牛肉」,那就完全不通了。他本可改成「還有吃的,土豆熟了,再略加牛肉」,可卻連這點鵰蟲小技都不會,因此無奈之下,只好不顧一切地改變點斷位置,再次創作出千古絕唱。
當然,此乃徹頭徹尾的打油詩,連「放屁」都寫進去了,似乎再無較真必要。但竊以為,這種粗鄙惡俗不堪的下流嘲罵,根本就不該大費周章去填成詞,只宜用白話寫順口溜,反倒更生動有力。記得我四五歲時跟街上的孩子們(北京人所謂「胡同串子」,只是敝鄉沒有這種稱呼)學會的兒歌,似乎就要比毛此類傑作要天然、質樸、生動、有趣、鮮活得多:
趕馬的老大哥,望著馬逼笑呵呵:要喫茶,有馬撒,要吃湯圓有馬屙。
五十年代初,城市還在很大程度上保留著中世紀的面貌,馬車是城內的重要交通工具。我那陣子常和玩伴們一道,追著大車齊聲朗誦這首傑作,有幾次吊在車尾上還唸唸有詞,幾乎讓惱怒的趕車大叔用馬鞭劈頭蓋臉地抽了。
這當然是題外話。不過,我真的覺得,兒童自己創作出來的這類詩歌雖然鄙俗,但如風行水上,自然成文,要比毛氏挖空心思硬套上個詞牌去惡毒罵人流暢生動自然得多了。更何況在毛原來在初稿中寫的是「不須放屁,請君充我荒腹」(有手稿為證),直接就是以鯤鵬自命,要去一口吞下蘇修那只蓬間雀,其荒誕錯亂的病態,根本就不是嘲笑趕馬大哥的孩童可以比擬的。也只有到了毛手上,高雅的傳統詩詞才會給糟蹋到這個不堪入目地步。
問題還在於毛喜歡專用典雅的詩詞來打地溝油,越到晚年打得越猛。下面這首的爆笑程度也不弱:
賀新郎•讀史
人猿相揖別(18部)。
只幾個,石頭磨過,小兒時節(18部)。
銅鐵爐中翻火焰,為問何時猜得(17部)?
□不過,幾千寒熱(18部)。
人世難逢開口笑,上疆場,彼此彎弓月(18部)。
流遍了,郊原血(18部)。
一篇讀罷頭飛雪(18部),
但記得,斑斑點點,幾行陳蹟(17部)。
五帝三皇神聖事,騙了無涯過客(17部)。
有多少,風流人物(18部)?
盜跖莊屩流譽後,更陳王,奮起揮黃鉞(18部)。
歌未竟,東方白(17部)。
此詞犯的錯誤與「放屁詞」類似,一是押韻不對,二是平仄弗調。韻腳之錯亂,遠遠超過了上面那首放屁詞,簡直跟插花一般,令人眼花繚亂。平仄若按《白香詞譜》,則出錯的字數非常之多,但我生怕人家指責我出於感情傾向吹毛求疵,是以參照《欽定詞譜》的各種異體,儘可能網開三面,將能解脫的錯誤都予以解脫,致使出錯率從原來的11個字降低到了用黑體字標出的4個字(其餘7字用下面劃線標出)。即使大大降低了,那仍是很了不起的了。
最爆笑的還是,這詞的上下闕除首句外字數一樣,但毛大概是老糊塗了,竟然在上闋第四句中少填了一個字,變成了「不過幾千寒熱」(我用□的符號標出),於是便自創了一種獨特的詞牌,大概可以稱為《減字賀新郎》吧。其與《減字木蘭花》之類衍生詞牌的區別,只在於它變得十分詰屈聱牙。為說明這一點,我重新點斷了該詞以便內行吟詠。略懂音韻學的人一讀便知道毛此錯是何等嚴重。
與其低下粗俗的格調相比,此詞嚴重的格律錯誤反而成了小問題。它如「一個人有動脈靜脈」的最高指示一般,說的是淺白的人類進化史,依次為從猿到人,石器時代,青銅器與鐵器時代,然後便是幾千年的「階級鬥爭」。您說這該有多無聊?難道能是詞的主題?可惜毛還要賣弄他的「氣勢」,於是便使出「只幾個石頭磨過」 的大口大氣來,惡俗到令人忍無可忍的地步。其布局更是混亂至極,毫無章法可言。
毛的有的詞押韻倒無問題,但平仄不對。下面就是幾個例子。兩本詞譜都定為平仄錯誤的字以粗體字標出,據《白香詞譜》判為錯誤,但可被《欽定詞譜》解脫者則以下面劃線標出:
賀新郎•別友
揮手從茲去。
更哪堪,淒然相向,苦情重訴。
眼角眉梢都似恨,熱淚欲零還住。
知誤會前番書語。
過眼滔滔雲共霧,
算人間知己吾和汝。
人有病,天知否?
今朝霜重東門路,
照橫塘半天殘月,淒清如許。
汽笛一聲腸已斷,從此天涯孤旅。
憑割斷,愁絲恨縷。
要似崑崙崩絕壁,又恰像,颱風掃寰宇。
重比翼,和雲翥。
水調歌頭•游泳
才飲長沙水,又食武昌魚。
萬里長江橫渡,極目楚天舒。
不管風吹浪打,勝似閑庭信步,今日得寬余。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風檣動,龜蛇靜,起宏圖。
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
更立西江石壁,截斷巫山雲雨,高峽出平湖。
神女應無恙,當驚世界殊。
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
久有凌雲志,重上井岡山。
千里來尋故地,舊貌變新顏。
到處鶯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高路入雲端。
過了黃洋界,險處不須看。
風雷動,旌旗奮,是人寰。
三十八年過去,彈指一揮間。
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談笑凱歌還。
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
上文歷數毛氏詩詞的格律謬誤,或許讀者要以為我這人是所謂「形式主義者」或「教條主義者」。其實竊以為,光是突破詩詞格律,倒也並無太大關係。最重要的還是詩詞本身要寫得好。換言之,詩詞的氣勢、意境、想像力、韻味、用語等等,才是決定詩詞的藝術價值(因而也就是生命力)的更重要的因素。即使沒有格律謬誤,那些詩詞本身寫的也實在太差勁,再加上格律錯誤就更說不過去了。這些謬誤的出現,根本就不是為了加強表達力而突破格律限制,完全是毛缺乏詩才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