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幸受邀出席此次臺北《人權風.瘋人權:人權理念的傳播與落實》國際研討會,本想與同行、師友面對面深入切磋兩岸有關話題,卻在11月10日深圳羅湖口岸出境時被攔阻,警察未給出任何理由,只說「奉上級指示,不得出境」,這個最近發生的事情再次戲劇性地驗證了海峽對岸後極權制度背景下學術被壓制、行政迫害升級、公民自由被侵犯的現實。
「行政迫害」,這裡的行政做廣義解。中國大陸並無立法、行政、司法獨立的憲政體制,卻是黨權對國家公權力的絕對壟斷,立法機關、行政機關、司法機關都需按照黨的意旨行事,它們都是一黨專權體制結構的組成部分,同時也是維護這個冥頑體制的手段。因此,「行政迫害」可以指這些機關中的任何一個實施迫害的事實,也可以指整個制度體系整體性的迫害結果。
必須指出的是,今天的中國大陸既是一個黨專制制度背景下的後極權社會,又是一個正在經歷民主化轉型的,充滿了內在緊張、躁動的社會,在這樣一個社會情勢下,自由學術與專制體制的對立、博弈,又帶有了一些新的特點。
首先,實施迫害的一方已經全無道義上、制度上的自信。以我本人被中國社科院「辭退」這件事情為例,對方實施清除行動的真實原因當然是這些年來本人對中共黨專制體制的嚴肅批判和系統清理,這些學術批判和清理揭露了這個社會本質層面的那些不能見天日的東西,我的學術批判行動本身也觸犯了黨國御用研究機構的規矩,這是本人不能繼續見容於社科院的真正原因。但有趣而又意味深長的是,迫害者一方並沒有以這個真實的原因「問罪」,而是用「曠工」一類「違紀」理由做出辭退處理。我在辦理「失業轉檔」(檔案)手續時,看到了本人檔案袋中裝有那份社科院哲學所的「辭退決定」,但我很清楚,在社科院乃至其他「有關機構」的密室中,一定保存著厚得多的有關本人的「黑材料」,那才是招致這次清除行動的真正的「依據」,但他們沒有把它放到我的檔案袋中,更不敢把它公之於眾,為什麼?因為他們已經沒有這份自信。這是今天和動輒以「反革命」論罪的毛式極權主義年代大不相同的地方。今天的統治者已經知道「因言治罪」是不得人心的,甚至不符合他們自己制訂的憲法。什麼叫「後極權」?這就是後極權,懲罰異己但不敢明火執仗地實施懲罰,實施迫害卻又非常拙劣地偽裝迫害行為。這本身就是這個制度正在走向末日的證明。
其次,當我們說這種迫害是「不得人心」的時候,當然並不意味著人們已經擁有足夠的勇氣公開反抗這個制度。事實上,統治者對知識人的收買和收買基礎上的「消音‘,是後極權運作相當「成功」的一個證明。但,甘願成奴畢竟不是現代社會的正常狀態,即便是在中國大陸這樣一個專制傳統悠久、又有60年黨文化肆虐的地方,對自由的渴望仍然會在人們的心靈中潛伏。而當掌握公權力的一方愚蠢到濫用這種權力直至肆無忌憚的時候,它無異於在點燃人們心靈中壓抑已久的自由之火,起而反抗這種暴政!近日剛剛發生的中國人民大學教授何光滬抗議被拒出境事件,就又是一個活生生的證明。何光滬教授本來是要出訪新加坡參加一個學術活動,只因為他進入了官方的被認為可能參與12月10日奧斯陸諾貝爾和平獎頒獎活動人士的黑名單,就被粗暴地限製出境。這和我本人在羅湖口岸遇到的情形完全一樣。何教授是個宗教學學者,並非「敏感人士」,他對自己的旅行自由、學術自由被限制極其憤怒,在網際網路發表聲明曰:
文明世界的各國憲法以及中國政府簽署了的國際公約規定:人民有通訊安全和獲取信息的權利,有人身安全和旅行自由的權利,有財產安全和擁有財產的權利。這些規定的基礎,是天理良心都認可的神命或自然法則,因為這三方面的安全或權利,是生存的基本條件——即使是一隻羊,如果不能獲取哪裡有水草哪裡有虎狼的信 息,如果沒有走近水草和逃離虎狼的行動自由,如果沒有留存過冬的草料,都無法生存;即使是一隻狗,如果把它的活動空間大大縮小,禁止離開,它都會用叫聲表 示抗議。何況人呢?
因此,剝奪人的上述三項基本權利,無異於剝奪人的生存權!用強力禁止人離開一定的空間,無異於把那個空間變成監獄!用暴力限制人身自由而沒有合法根據與合法手續,則無異於綁架。
請問:掌權者就等於政府嗎?政府就等於國家嗎?
請問:國家不是由人民組成嗎?撇開了人民,「國家」還是什麼?沒有了人民,國家還剩什麼?
請問:國家難道是目的嗎,人民難道是手段嗎?「國家安全」所指的,難道不該是「人民安全」嗎?
那麼,如果人民沒有安全,「國家安全」還有什麼意義呢?
最後,我想指出,發生於中國大陸的自由學術與專制體制的對立、博弈,由於國際大背景的變化,也在改變博弈的對局和力量對比。
毫無疑問,當今世界的總體趨勢是民主化。這個世界潮流沒有誰能夠阻擋。中國大陸現存體制是極權制度的最後堡壘,它早晚將被歷史所淘汰。一些短視的西方政客可能震懾於中國經濟的「崛起」,面對專制強權,在利益與道義面前左右搖擺;但文明人類中更多的成員會選擇站在道義一邊,譴責專制,聲援自由的努力和抗爭。這次諾貝爾和平獎頒給中國大陸的異議人士,就是一個極好的證明;東吳大學舉辦這樣一個兩岸人權問題研討會,彰顯人權風,譴責「瘋人權」,又是一個極好的證明。它說明,大陸學者抵制行政迫害、追求學術自由、踐行公民責任的努力並不孤獨。我雖然未能與會,但仍能感到自由之陽光正撲面而來,它最終將遍灑海峽兩岸!
僅以此文聊表我心,並向與會的朋友們致意!
(本文是作者在2010年12月6日臺北《人權風.瘋人權:人權理念的傳播與落實》國際研討會上的書面發言,由於被中國大陸邊檢限製出境,作者不能到臺灣與會,這篇發言由詩人孟浪代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