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四川省通江縣解放後是國家扶貧開發工作重點縣之一。早在1998、1999年間,通江縣剛剛落成不久的彭坎岩大橋垮塌後,連續造成十人死亡的重大事故。令人不解的是,沙溪的群眾呼籲、期盼十多年的危橋沒人維修,政府卻投資100多萬建天橋,不能走車行人,而被種草種樹。
橫架在通江縣北環路上的「天橋」
沙溪大橋橋面距河床約20米,廢棄10多年間已有2人墜橋身亡
風水橋:四川通江縣政府耗費120萬元建成,橋面上種樹種菜
傷心橋:群眾集資80萬,通車三年成危橋,十餘年間多人墜橋
漫水橋:花費百萬建造,但進入汛期就會被淹沒,無法通行
斷塌橋:彭坎岩大橋1998年垮塌,隨後又發兩起事故10人亡
5月12日,通江縣委、縣政府處分了包括主管交通的副縣長在內的多名幹部,其直接起因是有媒體報導了該縣沙溪鎮沙溪大橋為「史上最牛的爛尾橋」,該橋由當地政府組織群眾集資而建,自1995年建成後於1998年被鑑定為危橋。
本報記者在調查中發現,早在1998、1999年間,通江縣剛剛落成不久的彭坎岩大橋垮塌後,連續造成十人死亡的重大事故,當年責任人所受的處分,也在兩年後被發文取消。
令人不解的是,沙溪的群眾呼籲、期盼十多年的危橋沒人維修,而通江縣有關部門卻對「知名文化人」的建議惟命是從,在縣城北環路上投資100多萬實施 「山脊連接工程」,這座看似天橋的橋卻不能走車行人,而被種草種樹,因此被當地群眾稱為「風水橋」。
如今,通江縣委、縣政府正在規劃耗資數百萬元,在沙溪鎮另修一座新橋,又一輪的群眾集資在一年前就緊鑼密鼓啟動,但至今群眾仍在觀望中。
■從危橋到廢橋4萬群眾集資80萬建了座「傷心橋」
5月14日下午,在沙溪鎮沙溪大橋橋頭,鎮長程參等人守在此,周圍的群眾也在三三兩兩議論紛紛。此時橋頭分別用水泥墩和木牌書寫警示,嚴禁人車經過。一根細繩上綁著一串紅線攔在這端,一叢叢雜草分布在凹凸不平的橋面上,橋的北端是一道水泥牆,牆中間的窟窿不時露出人影。
很快一行領導模樣的人到達,工作人員舉起攔橋的繩子,一行人從危橋上一邊走一邊查看,見領導前面已過,旁邊幾個背著背簍的村民也忙不迭地鑽過。
來賓帶隊的是通江縣分管交通的副縣長蔣豪雄,陪同四川省公路局技術人員到此勘察,一同介紹情況的還有當年的交通局副局長謝大志。兩天前,通江縣委責令蔣豪雄就此危橋作出深刻檢查,而在11年前,謝大志曾因彭坎岩大橋殘體垮塌事故導致6人死亡而遭撤職處分。
記者看到,在這座寬約8米,長約200米的雙拱石橋上,橋面的欄杆早已全部拆除,橋面也被人為挖得凹凸不平,鎮長程參對此的解釋是,一是減少橋體負重;二是以此告誡群眾此橋是危橋。
謝大志說,雖說是危橋,但承載行人還是沒有問題。但作為負責任的政府,在沒有百分百把握的情況下,也不能輕易允許群眾走在危橋上。
通江縣外宣辦主任李剛坦承,此橋曾被群眾稱為「紅軍橋」、「幸福橋」,而今卻成了周圍數萬鄉親們的「傷心橋」。
18年前,由通江縣沙溪片區4萬群眾集資80萬元,加上沙溪籍老紅軍傅崇碧從各方爭取的40萬元,於1995年國慶節在沙溪河修建落成「紅軍橋」,成為鹽井、涼風埡、勝利三鄉鎮通往沙溪區以及通江縣城的必經之路,老紅軍傅崇碧欣然提筆命名其為「幸福橋」。之後的兩年多,由於該橋多處橋拱先後脫落石料,橋面下落約30厘米。1998年10月3日,通江縣交通局認定該橋為危橋,鎮政府拆除了護欄並挖毀橋面,以減輕橋體負荷同時也為警示群眾。
但這座橋是連接沙溪河兩岸的捷徑,否則必須走三座橋,會繞30分鐘的路。此後的十餘年中,共有多名群眾因走捷徑而墜落近20米高的橋下。
據謝大志介紹,由於當時的歷史背景與現在不同,修建大橋過程中並沒有路橋公司參與,而是由當時的區工委組織群眾自己設計、自籌資金,自己打石頭建造,是政府組織的群眾運動。事後經過有關專家勘察鑑定後確定,是施工中幾塊拱石的石質太軟,而石橋的墩子是好的。拱石的石質太軟,而石橋的墩子是好的。
副縣長蔣豪雄詢問「當年是哪個機構鑑定出具的鑑定報告?」謝大志答覆說「沒有檢測報告」,「是市上的廖總(音)做的外觀鑑定」,還有「重慶的王教授」的鑑定意見,「上世紀90年代修橋的時候沒有監理,後來始終拿不出錢來檢測鑑定,所以無法確定可不可以維修」。謝大志將該橋成為危橋的原因歸結為「雙面石拱橋,不穩定」、「施工不嚴密」、「石質報關不嚴密」。
但沙溪鎮黨委書記劉德文對謝大志的部分說法不予認可,他說當年修橋的施工方就是交通局下屬的路橋公司,只是後來改制不存在罷了。
該縣外宣辦主任李剛說,沙溪大橋已不是「危橋」而是「廢橋」,這一點已委託專家形成了鑑定意見。2007年通江縣委縣政府就開始規劃另修一座橋,當時的預算投資為739萬元。縣委縣政府經過調研之後,擬採取資金籌集辦法為「四個一點」,即「受益群眾籌集一點,在外工作(務工)人員支持一點,向社會各界募捐一點,政府按工作成效捆綁項目匹配一點」。
為什麼不在原橋基礎上加固維修?鎮長程參對此的答覆是修建新橋是最優化的方案,目前已從各方基本爭取到近500萬的建橋資金,「但3年前預算的 739萬如今肯定不夠了」。
據當地的《巴中日報》報導,2009年5月25日,通江縣委書記範申華就重建沙溪大橋事宜進行了現場辦公。之後通江縣委決定,自5月下旬到6月中旬,沙溪、勝利兩鄉(鎮)幹部分片包干,下到村、組去,與群眾面對面溝通交流,動員群眾集資建橋。
時過一年,群眾等到的答覆依然還是「力爭啟動大橋建設」。而沙溪群眾對此意見頗大,不少村民抱怨說,這座傷人致命的危橋就是當年大家集資修的,「集資款是我們的血汗錢,可到頭來橋廢了,人死了,卻沒有一個人出來承擔責任!」
■山脊連接工程
政府耗資120萬元建的橋種樹了
群眾集資80萬元建了一座廢橋,讓4萬多鄉親們傷透了心,而縣政府耗費120萬元投資建設的山脊連接工程,卻也讓市民看花了眼:說不是橋吧,卻橫跨北環街道;說是橋吧,卻無處可上,而且橋面上種樹種菜。
5月15日,記者在通江縣北環路看到,這座「天橋」橫跨街道,南端是列寧公園的院牆,北端是陰龍山大約60米高的山體,而「天橋」南北兩端都沒有正常的道路可以上橋。順著北端一條蜿蜒小路爬到半山,可以看到「橋面」大約12米寬,30米長,間隔著種植了約50棵樹苗,街道旁小店的主人講,他也找不到上橋面的路,只是聽說有人還在橋上種了菜。
公開的報導稱,2003年通江縣修建北環路時,由於經由的陰龍山山脊高度不足以修建隧道,於是將山體鑿開缺口。道路通暢之後。文化界知名人士認為陰龍山是縣城的「龍脈」,紛紛向政府來電來函要求恢復山體。當時的縣委、縣政府領導對該項工程高度重視,經過多次論證後,最終由規劃建設局實施景觀恢復工程,設計橋身為鋼筋混凝土結構,最初預算為86萬元。後來因為橋的高度增加和附屬工程建設,被迫追加預算。根據規劃,將來要在這座「橋」上壘土、栽樹,直至兩端山體渾然一體。該項目於2007年開建次年竣工,2009年結算顯示,整個工程總計耗資近120萬元,這筆款項由縣財政承擔。
對於此「天橋」的「風水」說,李剛予以否定,他稱其為「恢復景觀工程」,同時他表示,此山脊連接工程是上屆縣委縣政府所為,具體情況並不瞭解。
■百姓過河難題100萬元修的「漫水橋」汛期會被淹
據現任沙溪鎮人民代表大會主席團副主席的杜福興介紹,為了方便當地老百姓過沙溪河,在上游一個叫二郎廟的地方修建了一座鋼筋水泥橋,由於那裡河水較淺,修建花費100萬元,遠小於重新修建沙溪大橋的花費。
杜副主席說:「因為過往的人很多,沙溪鎮有7000多人在河對岸、上游勝利鄉和並入的梁鳳有接近1萬人,幾個鄉鎮約有1.7萬人需要過河。」
老百姓把100萬元修的這座橋叫作「漫水橋」。因為如果進入汛期,山洪暴發,水位上漲幾十米,這座橋就會被淹沒,無法通行。「要是連續六七天水不退,那老百姓要去醫院、要上學,就一定得走現在的危橋。低水位的橋只能滿足臨時的通行,真正解決問題還是要修個大橋。」杜副主席說。
■重大傷亡事故10年前彭坎岩大橋斷塌致10人亡
據《通江大事記》記載,1998年7月27日凌晨2時許,通江城西彭坎岩大橋70米長的主拱齊整斷塌,當時無人員傷亡,包括謝大志在內的施工、監理和建設單位的4名有關責任人分別受到法律和紀律處分。
1998年12月13日晨,兩輛萬源籍運送水泥卡車在路標、路障不明顯的情況下,誤入彭坎岩大橋垮塌路段,兩車先後翻入斷橋之下,釀成4人死亡的重大事故。
1999年4月17日,彭坎岩大橋處再次發生重大傷亡事故。彭坎岩大橋垮塌後,在新建方案尚未批復情況下,縣道路橋樑公司總經理和項目經理擅自作主,請縣公安治安科民警爆破大橋殘端,並與私人包工頭達成施工協議,最終在施工過程中導致6人死亡,11人受傷。
據瞭解,謝大志因此被關押49天,釋放後被撤職,但在兩年後,通江縣有關部門解除了先前對謝大志的行政處分。
傷心橋
由4萬群眾集資80萬元修建的沙溪大橋,在通車三年後於1998年10月被認定為危橋,隨後十餘年間,有2人墜橋亡、3人終身殘疾。
風水橋
縣政府耗費120萬元投資建設的山脊連接工程,讓市民看花了眼:說不是橋吧,卻橫跨北環街道;說是橋吧,卻在上面種樹種菜。
漫水橋
在沙溪河上游,有一座鋼筋水泥橋,花費了100萬元,但進入汛期,山洪暴發,水位上漲幾十米,這座橋就會被淹沒,無法通行。
斷塌橋
1998年7月27日,通江城西彭坎岩大橋70米長的主拱齊整斷塌,後來導致發生兩起重大傷亡事故,共造成10人死亡,十餘人受傷。
政府聲音重建大橋「財政困難太大了」
難道一鎮三鄉人民的大橋就只能這樣爛尾下去?
沙溪鎮人大主席團副主席杜福興介紹,1998年,沙溪區委曾請重慶的橋樑工程專家到現場勘察,確定這座橋不能恢復了,但是老百姓不大願意拆。工程專家初步估計,拆橋、重建一座,共要花費700多萬元。
700萬元!這個天文數字橫在現在沙溪鎮政府面前,他們坦言,「困難太大了」。「我們逐年爭取,前年上級財政下撥了190多萬元,去年撥了110萬左右,共300萬元,準備用於重新建設這座橋,現在都保管在通江縣交通局。但是始終不敢動手開工,這個錢也一直不敢動。因為資金缺口太大,不能做了一半又擺個問題在那裡。」杜福興說。
沙溪鎮曾是紅四方面軍的總後勤根據地,留有紅軍烈士陵園。三年前,國家撥款修建了平坦的山區公路。「我們也曾經想把這座橋納入規劃,但是它的資金要求太大,我們爭取幾次,都沒辦法納入進去。」
而且現在指望老百姓再次集資,也成了「不可能」。「我們這個地方原本就比較窮,過去是沙溪區六個鄉集資,一人20元也能有80萬。2005年,撤區並鄉後只有一個鎮,鎮上只有兩萬人,去年開人代會要求集資,老百姓通不過。」杜福興說。
他說:「我們這裡,在整個四川省來講還是比較困難的,一年本鎮、上級配備的財政收入,共計4000多萬元,但花費要幾億元,只有虧空沒有盈餘。」
他介紹,鎮上有1.7萬農業人口、3000個非農業人口,但公務員僅有18人。「即使加上農業服務站、水利服務站等事業單位人員,也才40多人,效益工資也還沒到位,工資相當低。」
記者對話「有事故,那是老百姓自願要過的」
杜福興坦承沙溪大橋上「摔死過好幾個人」。「也不攔著嗎?」「攔了,攔不住啊。」杜福興說。
他介紹,遇到山洪、下暴雨的時候,政府還會出動安全保衛人員去把守橋兩邊,防止群眾過橋。「這樣在兩頭看著,能防止得住嗎?」記者問。
杜副主席承認「很難看得住,就是要過啊,沒辦法啊,但是也要看啊。因為老百姓沒有別的路可以走,船也沒辦法放」。「有人掉下來那怎麼辦?」「掉下來,那政府買單啊。」杜副主席說。「既然實際上人們一直在通行,能不能考慮先修上護欄?」「還是不能修護欄。因為專家核實這個橋是危橋,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塌,按理說是不能通行的。設了護欄,就等於政府變相允許老百姓可以過這個橋了,那樣又怕發生事故。」杜副主席說。「現在不就已經造成事故了嗎?」記者問。「有事故,那是老百姓自願,自覺自願要過的。如果政府圍了護欄,允許群眾大量通行,出了問題,我們擔不起這個責任,不好交待。比如那位騎摩托車出事的村民,其實他完全可以繞路從漫水橋上過,原因不在我們,在他自己願意圖方便走危橋。所以我們政府只給了他家5000元安葬費。」杜副主席說。
最新進展沙溪鎮現任多名領導受處分
5月10日,《中國青年報》用較大篇幅報導了這座屢出人命的「傷心橋」,很快中共通江縣委做出決定,「對沙溪鎮分管交通和安全工作的副鎮長進行停職反省、限期整改;責令接受採訪時稱‘群眾自願過橋’的沙溪鎮人大副主席公開道歉;沙溪鎮黨委、政府主要領導向縣委、縣政府作深刻檢討;對通江縣交通局局長給予行政告誡,要求縣政府分管交通工作的副縣長向縣委作出深刻檢查。」
記者瞭解到,即使沙溪大橋曾造成2亡3傷的事故,但先前確實未曾有人因此而受到處分。去年3月,兩名村民騎摩托車過橋時,不慎墜入橋下,其中李新安身亡,而當李新安親屬去與鎮政府理論時,某鎮領導在說了一聲「對不起」後,隨後反手就給對方一個嘴巴說:「哪個讓你們走危橋的?」
誰是這座危橋的責任人?責任人又該受到什麼樣的懲處?李剛表示,當年並沒有「建築質量終身負責」這一說,那時組織建橋的區工委領導如今都已退休, 「要追究也應該追究當任縣級領導的責任,但這些人調離的調離,退休的退休。」
網友發帖沙溪大橋是當今「最牛爛尾橋」
有網友戲稱沙溪大橋真不愧是當今「最牛爛尾橋」。網友發帖說:「記得當時筆者在讀小學時,就在修建這座大橋,那時以這橋為榮,還特意去橋上留了一張影。它本來應該為沙溪人民的出行帶來莫大的便利;是三個鄉鎮居民通往外界的必經之路;它應該是為了沙溪河發大水時為人民的生命財產更安全而發揮作用。」「現在,危橋還在!施工隊早走了,當年主管施工招標的政府負責人也走了,可是那橋還在,人們對大橋竣工的期盼還在。橋,還是那座危橋!它還默默地跨越在沙溪河上。它正在默默地訴說著一個個飽含無奈和辛酸的故事!」「現在橋對面的鄉村公路都修好了,唯獨一座‘醜陋’的橋橫在中間,開摩托的人為了節省時間,都是從這個危橋上通過。請政府來管管!生命誠可貴,在危橋面前卻如此脆弱。」網帖最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