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熙來和王立軍
重慶打黑,最開始我沒有予以過多的關注,我只是認為這是某人為了上位最後一博而已,認為涉及面不會太廣,甚至只可能限於利益層的內鬥。只是在和遠在美國的石扉客在 msn上交流時說:若幾年後渝督不能順利上位,掌廷尉大權,那麼為其鞍前馬後效勞的蒙古巴特爾會很慘。君不見古之張湯、來俊臣的下場麼?為官者不怕得罪老百姓──老百姓就是用來折騰的,就怕得罪同道中人,今日剃人頭,明日被人剃,是常見的事。
一
等到黎強案開庭後,我覺得打黑變味了,一個律師、老法學家在庭上為嫌疑人辯護,這在非洲海盜出沒的索馬里,恐怕都會被公眾理解為常態。趙長青先生竟然受到那麼多攻擊,有些辱罵明顯是有組織的職務行為,這就有點下作了。──打黑,不是這麼個打法呀!我相信袍哥文化很發達的重慶,一定有貨真價實的黑社會,把證據搞紮實一點,歡迎律師為這些嫌疑人辯護──哪怕是俗稱的"撈人",只要在法律範圍內也沒什麼關係。公檢法紮緊籬笆,杜絕那些違法的"撈人"完全可以做到──我相信有文強前車之鑒,現在的重慶公檢法在打黑面前,還敢和律師結成一夥,枉法偏袒嫌疑人?為什麼顯得那樣急躁呢?只有一種解釋,真正進入法律程序,恐怕就是曠日持久了,這有悖於主事者追求暴風驟雨、速戰速決的效果。畢竟,離新一輪忠義堂排座次沒幾年了。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這句"寶詩",想必主事者當年背得滾瓜爛熟。
後來的李莊案,那就更荒謬了。不管重慶主事者發動多少輿論攻勢,或者找來西政高、潘這樣的專家為其背書,庭審這幕鬧劇公眾看得清清楚楚,心中自有評價。這些天,許多人有理有據地對此案進行了分析,本人不想就此案發表更多的看法。至為傷心的是,我一直比較敬重的一報一刊因此事蒙羞:即中國青年報和西南政法大學,一報一刊中某些新聞人和法律人喪失了起碼的職業倫理。就算從利益考量,也不值得。人家所爭者高位也,為高位奇招怪招損招迭出本不稀奇,因為所圖者大。而媒體人和學者,還是靠聲望立世,人家成功了,你能分到何種殘羹還是未定之數。鄭、高、潘,你們真能高攀麼?幾年前我說過一句話:中國沒有司法獨立,只有司法割據。山城一幕,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當年中青報"冰點"事件發生後,我撰文聲援大同先生,我說我在乎中國青年報遠勝自己當時棲身的法制日報,因為我認為中青報為所謂體制內的官方媒體保留了最後的尊嚴。不知道李莊案後,最後的尊嚴還存在否?以前中青報有好友常當面譏笑法制日報的報格、報品欠佳,我無言以對,現在我想中青報人再在法制日報人面前恐怕沒什麼道義上的優勢了。──原來大家差不多。即使讓法制日報的編輯奉命發重慶公安局有關李莊案的通稿,我想在行文的技術層面上恐怕會處理得高明一些,不會那樣赤裸裸攻擊一個還未判罪的人以及一個職業團體。
我尊重的一些師友、同事和領導畢業於西南政法(阿波羅網編者註:鄧玉嬌案律師夏霖是西南政法畢業,譚作人案控、辯、審人員基本也都是西南政法畢業),對這所當年號稱"政法黃埔"的學校高山仰止。第一次出差去重慶是1999年10月,就是到西政採訪,老實說我的心非常激動。住在烈士墓校區"情人島"對面的外賓樓。我清早起來,披著晨霧走遍了校園每一個角落,包括鐵西那邊。
現在看來,山城真的成了個山寨。山寨裡面,可以用家法,如何開香堂處理寨中成員,大扛耙子說了算,外人不能多嘴。可就是個山寨也罷了,漢代的夜郎國國王不曉得長安有多遠,也就不稀罕去長安。明清兩代的土司,只要政府不強行改土歸流,在一畝三分地自己說了算,也不會想折騰出太大的動靜。可現在的巴山山寨之主,志在長安宮闕。──可算是升級版山寨夢想吧。
二
這些天重慶發生的一切,讓我想起2008年清明節後,去重慶璧山開了一個會,回城後順便採訪了當年"文革"赫赫有名的造反組織-----8.15戰鬥團的司令陳萬明先生。陪同他一起接受採訪的還有我仰慕已久的"文革"研究者何蜀先生。
我們在大渡口一個茶館擺了半天的"龍門陣",大渡口區是重慶鋼鐵公司的所在地,陳萬明當年是重剛特鋼廠的工人,硬邦邦的產業工人出身。雖已年近古稀,但精神頭很好,腰板挺直,說話聲音洪亮,舉手投足間還能看出一絲當年"工人領袖"的風采。
我問他的第一個問題是,為什麼上面發動"文革"後,你要站出來拉組織造反?真實的意圖如何?
他說當初他和多數起來造反的工人,確實是懷著樸素的感情,痛恨官僚主義,相信毛主席領導他們能徹底消滅官僚主義。他說起在特鋼機修廠間當工人的經歷來證明此言不虛。
陳先生說,他是積極份子,工會小組的負責人,一直想入黨,但就是因為脾氣倔,領導不喜歡,遲遲進不了黨組織。說"四清"時,群眾開始非常擁護,贊同工作組的做法,一些車間、工廠領導"下樓洗澡"。可最後草草了事,那些洗澡過關的領導官復原職,回來立馬報復群眾。做工會小組組長時,參加勞模的推薦,可那些真正好好幹活、任勞任怨工人,推薦上去,領導基本上給否決,而命令我們推薦那些事跡不過硬、但領導喜歡的工人,這些人參加勞模會前,領導才讓我去整一個先進材料。因此,毛主席發動"文革"時,我認為很有必要,要揭露問題,讓黨更加純潔。
他接著講了自己如何風雲際會成為重慶兩大派系之一的負責人,他最風光的時候是擔任四川革委會常委,每次出去,後面都跟著兩個全副武裝的警衛員。
眾所周知,重慶是"文革"派系武鬥的重災區,問到"8.15"和另一派"反到底"之間武鬥的殘酷,他先是沉默,後來說,凡事都是一點點發展,最後到了誰也不可控制的地步。他和何蜀承認"武鬥"的源頭是1966年12月4日大田灣體育場群眾大會,兩派組織為爭奪話筒大打出手,釀成流血事件,但這次還只是拳頭和木棍交往,沒有死人,傷了好些。但後來越來越升級,軍火都用上了,雙方殺紅了眼。人在那個環境裡,總相信自己代表的是正義一方,看到戰友死了,就會想一定要去報仇。那真正是"親不親,路線分",昨天還在一起聊天的工友,第二天分屬兩派,戰場上就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由於重慶軍工廠眾多,武鬥的後果慘得狠。造槍的建設機床廠由"反到底"控制,造子彈的"長江電工廠"由"8.15"控制,此外,造炮的望江、造炮彈的江陵、造戰車的長安分屬兩個派別,最凶的時候,炮艇開到長江江面上,向對方的營壘發炮。
據何蜀介紹,1967年底統計,1500人死於武鬥,1968年還有人在武鬥中喪生。何蜀講了個最經典的故事:打活靶。某個屬於"反到底"的武鬥團隊,和"8.15"在街上對壘好幾天了,各自守在自己的戰壕裡。一個小頭目帶著自己的大兒子參與戰鬥,正在給下屬剃光頭、搞動員。外面壕溝裡的"戰友"閑來無事,人在這樣血腥環境裡會變成惡魔,看到街上走來一個婦女,就當成對方支持者,把其當成活靶一槍斃命,後來發現這婦女是小頭目的老婆,而他的的小兒子,就在媽媽被射中的那一刻,還在不遠的地方撿彈殼。
對於往事,陳流露出悔意,此前他還和另一派的頭目一起去重慶紅衛兵墓園憑弔死去的亡靈。不過他認為自己被捲進"文革"和武鬥,是被利用了。從重慶"文革"開始,重慶和四川的高層就插手不同的派別。武鬥最凶的時候,軍隊並沒有亂,只要中央下決心,完全可以制止住悲劇的。
" 文革"結束後,老陳被當成"三種人"關了幾年。受過一番牢獄之災的他終於活明白了。1989年那個夏天,他在本市讀大學的兒子也是熱血沸騰,要去重慶會堂請願,他讓老婆火速去學校把兒子拽回,告訴兒子,這樣的把戲,老百姓玩不起,最終吃虧的是小老百姓。對自己的晚年的境遇,他仍然憤憤不平,指名道姓地說某位大官,我是三種人,他參加"聯動"就不是麼?可不照樣得到重用麼?沒辦法,人家出身不同呀。
此番重慶打黑大戲,劇情曲折,高潮迭起。觀劇之餘,我把兩年前採訪老陳的記錄找了出來,看後不由得感慨:"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