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不願再提林浩這個名字。而有時又躲不過,如鯁在喉。
想起《皇帝的新衣》,就想起他。那篇童話曾讓人感慨,似乎世間只有孩子能說真話。有時又想,如果那個說真話的孩子,也被人披上"皇帝的新衣",那又是怎樣一種情景?每每希望這是杞人憂天。可悲的是,現實總是如此殘忍。
說來慚愧,第一次聽到林浩這個名字,是在看北京奧運會開幕式轉播時,這時距大地震已過去了近3個月。當那個頭上有疤痕的沉默小孩,與姚巨人一起走在國旗下時,我不禁有些驚訝
這種驚訝,不是來自孩童與"中國高度"的身高懸殊,而在於,作為大地震時在映秀小學採訪多日的記者,代表國家未來的英雄林浩,我居然此前從未聽說過。
這種驚訝與納悶,一直持續到大地震一週年之際。我重回映秀鎮,與多位當初同在當地採訪的記者交流時,他們同樣一頭霧水,不知林浩是怎樣冒出來的。
這時的林浩,已名滿天下,在官方媒體上,他成為英雄的資本為,"年僅9歲的他展現了超越年齡的成熟與冷靜,爬出廢墟後並沒有逃離,而是再次鑽到廢墟,把兩名同學背出。"而在他的家鄉映秀鎮,幾乎每個人都知道他是假的。一名村民說:"說起來,不怕你笑話,家醜啊。"
對於林浩救人的與否,同事楊猛的報導《少年林浩一夜成名以後》,多有披露,此不贅言。那麼,究竟是誰給林浩,披上了英雄的新衣呢?媒介鮮有披露。
映秀人把造假的原因之一,歸結為記者說瞎話;之二,歸於林浩的人小鬼大,能說會道。他們說這孩子,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婆婆根本管不了,成了爛孩子,9歲了才上2年級。
而林浩"救人"的具體過程,是怎麼出籠的呢?在映秀鎮中灘堡村,一個常見的說法是:林浩被救出來後,和家人逃往都江堰,在半路上碰到了一個記者,記者未經核實,就把他救人的說法報導了。
而在林浩所在的漁子溪村,一位知情村民稱:地震以後,林浩曾在成都市郫縣養傷,在醫院裡,他遇到同村一個姓馬的人。這個人教給了他一套救人的說辭,後來林浩就在醫院接受了採訪......這以後,這個能說會道的孩子,表現出了驚人的天賦.面對四川電視臺的鏡頭,他說"背出兩名同學,一個男的,一個女的。"面對中央電視臺的主持人,他說:"我要多吃飯,背出更多的同學。"
以上所舉,是媒介和個人,對於林浩成為英雄的貢獻。至於當地政府,在此過程中,起到怎樣推波助瀾的作用,這個至今沒有媒介去深究.在地震一週年之際,這似乎是個極其不合時宜的問題。
而無庸諱言,一個英雄的塑造,典型的推出,在上是國家意識形態的宣揚,在下是精神財富,帶來源源不斷的物質收益,基層政府/學校/個人皆能惠及,這些因素構成了塑造英雄的多級推動力。
具體到林浩來說,英雄的光環,已為這個鄉下孩子照亮了前所未有的人生。他在成都上著最好的學校,接受捐助,參演電視劇,擁有粉絲團。他的脾氣與派頭,也像明星一樣見長。
他成為一個象徵。過年時,鎮裡舉行儀式,"歡迎林浩回家過年"。大地震一週年時,在國家最高領導參加的公祭儀式上,他成為6名花童之一。映秀人說,"林浩已經被捧上去了,下不來了"。
於是,在官方的打造下,林浩的英雄形象日益高大,他的新衣越發光彩奪目,威猛如金鐘罩鐵布衫,讓想說出真相的人,望而生畏。任何對此的質疑,似乎都要被抬到有損國家尊嚴的高度,哪怕謊言的存在,危及政府公信力,危及社會的健康風氣。這實在是種黑色幽默。
有時想,林浩的身上,有著鮮明的標本價值。從新聞的角度講,每年記錄他的成長,就是記錄一個轉型期微型社會的發展,就像南方週末逐年關注白鹿鎮一樣。而這又是個殘忍的想法,林浩畢竟是個孩子,一個地震災難的倖存者,一個成人世界意識形態化思維的受害者。
是的,在這場塑造英雄的運動中,林浩是獲益者,更是受害者。同事孫炯,曾感慨於這孩子的變臉:給他拍照時,笑得甜蜜燦爛;拍完照,馬上就是另一種表情,不理人。
他才是10歲的孩子啊,新衣之下,面目全非;人心的滄海桑田,莫過於此。而過了10年,20年,林浩又會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呢?這個社會又該對震後一代人的成長,對"英雄的新衣"現象的形成,負有怎樣的責任呢?
来源:南都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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