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頭賣報的兒童(法新社)
中國近年來人口失蹤問題日益突出。每個失蹤者的身後,都有尋覓無果、傷心欲絕的親人和瀕臨崩潰的家庭。而這些失蹤人口,既有被強逼做奴工的青少年,也有被綁架拐賣的嬰幼兒。他們的不幸和他們家庭的遭遇牽動著各界的心,自由亞洲電臺記者寇天力就中國的失蹤人口問題為您製作的六集特別報導「關注黑窯奴工和失蹤兒童」。
2009 年2月24日晚上,當許多人還尚未完全走出牛年春節的喜慶氛圍之時,河南鄭州中原區小崗文門村的農民苗立松卻又要離開家門,遠走它鄉尋找已失蹤四年半的兒子苗旭朋。這次,他的目的地是河北石家莊、定州一帶一個黑窯廠,和他同行的是另外七名懷疑自己的子女被賣進黑窯做奴工的家長。苗立松當天深夜在鄭州火車站等火車時,在電話裡告訴記者說:
我在火車站呢,噪音大,我們今天晚上12點火車到河北石家莊去,今天晚上12點的車,聽說那邊有黑廠,(我們)沒有通知那麼多人,只有8個人,想著通知人多了包車費用大;8個人做個麵包車能坐下,人多了坐不下。
類似的尋子行程,苗立松已經走過無數次,足跡遍及河南河北山西湖北等多個省區,而這一切都起源於四年多前2004年的8月。當時,苗立松夫婦外出了一個月回到家後,發現他25歲的獨子苗旭朋已經失蹤。起先,他無法推測兒子在哪裡,如何失蹤,直到2007年中國山西、河南等地的黑窯奴工事件被媒體曝光,他才開始懷疑兒子是否也被拐賣或綁架到了黑窯,之後,他在艱難的尋找過程中開始陸續有些線索:
在河南都找遍了。在河南找了很多地區。自從黑窯(事件)爆發後,我上山西都去過6次,在山西有三個磚廠,我讓他們看照片,他們說見過我兒子。自從打擊以後,也不知被轉移到什麼地方去了,或者被轉到了外省、外地區。再一個,發現一個新線索,有人提供,有個人從廣州黑廠跑回來,他們都是在鄭州一千塊錢被賣掉的,拉到廣州。有的是受騙,有的是被綁架。
鄭州是河南省省會,也是中國重要的南北交通樞紐之一,貫通中國東西的隴海線與縱橫南北的京廣線就在這裡交匯。此間的鄭州火車站客流量大、流動人口眾多,成為人口失蹤案的主要事發地點之一。原就讀於鄭州國防科技中專的15歲學生酒文傑也是在這裡被人販子誘騙拐走,他的母親張小英為尋找他,數次前往因黑窯工眾多而被曝光的山西,但一無所獲。直到半年後在當局組織的聯合打擊行動中酒文傑才從開封一處磚窯被解救出來。當初曾參與尋找他的一名親屬張先生說:
人家已經把他營救出來了,他不是在煤礦,他是在磚瓦窯,燒磚打磚的地方;有些人吧,就是專門做這個(拐賣人口的)生意的,拉一個人多少錢,做這種生意。幾個年輕人,幾個婦女可能,叫他幫忙幹點活,他就跟人家走了,可能是這種情況,具體詳細情況,因為他回家以後他也不願意說。
在被賣到黑窯做奴工的失蹤人口中,像酒文傑這樣的是被人販子誘騙而走。同時還有許多則是直接遭綁架搶走販賣。張愛花,也是河南一位失蹤少年的母親。她也曾與其他一些失蹤者家庭一起到山西等地窯廠數次尋子。直到兩年多以後,她當時15歲的兒子郝紀勇九死一生從河南南陽的一家黑窯廠逃跑了出來,並向其他一些受害家庭告知了他如何在鄭州被綁架賣到黑窯的情況。當時在場的一名失蹤者家長河南長葛農民王長義說:
從跑回來的孩子這裡才知道他們是咋丟的。像這個張愛花家的孩子吧,是在鄭州賣小吃的,給工地上送飯,在早起,有三個人把他用麻袋一裝,裝住以後把他扔到車上,拉到磚廠,賣給磚廠。一個人賣了三百塊錢。他們一天就弄個七八個人,一車拉著。他就是正走著路,兩三個人把他一捆,摀住嘴,把他裝到了麻袋裡。
王長義自己的兒子王彥閣於2007年在外打工時失蹤,當時20歲。王長義為尋找王彥閣,近兩年來跑遍河南河北山西江蘇等地,歷經千辛萬苦,包括冒險強行進入黑窯廠,但仍一無所獲。他表示,與他有類似經歷的還大有人在:
我們一起丟失孩子的有很多人啊,不光是我一家,光那一次我們一起上鄭州去找的,就有幾百家家長;那黑廠俺也去了,(看到)那黑廠裡孩子也多,反正是全國各地的都有。那天下著雨,俺們在窯廠裡,脫了鞋,當時天也冷,腳凍的像那什麼似的,俺就這樣一直在泥坑裡跑著、走著,在滿天雨地裡在窯廠找。在這兩年裡,我們一直都這樣在找。反正這是為了找孩子,我們也不怕受苦受罪。
骨肉情深,十指連心。對於眾多失蹤者家庭來說,他們經歷的不僅是尋子路的艱難,經濟上的困頓,還有精神上的煎熬。在養兒防老觀念根深蒂固,計畫生育實行多年的中國,含辛茹苦養育成人的孩子既是這些普通人家對未來家庭延續的希望寄託,也是他們自己未來生活的保障依靠。而一次次的尋找,一次次的失望,給他們帶來的打擊超乎外人想像。王長義在接受採訪中,痛哭流涕,泣不成聲,悲苦之情,難以言表:
(哭泣)成天在家裡為了孩子頭疼,上醫院查查也查不出病,就是一個頭暈成天。現在家裡就剩我們老倆口了,俺們就這一個孩子,俺老婆也結了紮了,也不會再生育了,土埋半截的人了,俺這後半生咋過哩?!在農村,人們都是養兒為了防老,可俺現在沒一點兒辦法呀。
在失蹤者家庭經歷煎熬的同時,被綁架拐賣的黑窯奴工們在黑窯主和打手們的看管下,失去自由,遭受奴役,沒日沒夜地幹著重活,用血淚甚至生命為黑窯主們創造利潤。而這些情況很多都是在一些黑窯奴工被解救後才為外界所知。被解救少年酒文傑的親屬張先生談到酒文傑在黑磚窯的情況時說:
他基本就是從一早就開始幹活,因為他不是在山西那邊,他一直在我們河南,我最後問他了才知道,他在這兒比其它地方還強些,在這只要你人不跑,他們也不咋地你,只要你一天干著活,他們也不打你;每天都是早上起來就干,中午吃了飯干到黑。
相比之下,酒文傑的經歷還算幸運。張愛花的兒子郝紀勇九死一生從南陽逃回家後,向親屬和其他失蹤家長訴說生活慘狀,令在場人士無不動容。王長義說:
張愛花家的孩兒在南陽逃跑回來,他在那裡黑廠干了兩年半,兩年半從那裡出來時頭髮都長了二尺多長,那孩子說在那裡真是受罪,他說著,俺們都是直掉眼淚,那也真是沒辦法呀,他是半夜偷跑回來的,跑出來了活命,跑不出來是個死,在那裡(幹活)也是個死,早晚都會在那裡干死。他們窯廠的多惡劣,孩子說,他親眼看到活活打死了個孩子,逃跑,抓回來就打死;他說這回他們一起跑出來三個,其他跑出來但沒逃脫的都被打死了,被用棍子夯死了。這些孩子在那裡都被打害怕了,那孩子跑回來後,我們又帶著他回去找,他渾身都是害怕的,他都不敢去,嚇破膽了。
無論是酒文傑還是郝紀勇,無論是被解救還是自己逃生,他們最終有幸活著離開黑窯,得以與親人重逢,而那些仍在黑窯裡被逼做工、尚未被發現解救的奴工們,卻不知將來命運會如何。在尋子過程中,親身數次到達山西黑窯廠的王長義親眼目睹了這些奴工青少年們的悲慘狀況,他說:
我們在山西找了幾個月了,當時黑廠裡的孩子們看到我們都不敢吭聲,問他們他們也都不說話,那都是孩子們被打得不敢說話了,問他是哪兒的,他也不敢說。
王長義所描述的狀況令人感到震驚,因為既然中國政府已經進行了專項打擊整治,為什麼這些黑窯仍能得以存在?既然這些黑窯工們被發現仍被拘禁奴役,為什麼他們還難以得到解救獲得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