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些論斷,我腦海中閃過的第一個想法是:秋菊的精神有問題!她先找村長說理,再到鄉政府告狀,然後又找到縣公安局和市公安局,在縣人民法院輸了官司還上訴至市中級人民法院。這個執著地討要"說法"的女人,活生生就是孫教授眼中"偏執"的"老上訪專業戶"。
不過,對照著孫教授隨後的論斷,我的腦海中又產生了很多疑問:秋菊應該被送入精神病院接受強制治療嗎?她擾亂了社會秩序嗎?她反映的問題存在嗎?那些問題在她上訪的時候實際上解決了嗎?難道21世紀上訪者的遭遇與20世紀上訪者的遭遇完全不同?或者,秋菊只是一個被認為塑造出來的虛擬形象,她跟實際生活中的上訪者完全不同?
"秋菊"這個形象自誕生以來就被公認為"執著",很多上訪者也都把她視為精神榜樣。而在孫教授這樣的專家語境中,秋菊似的人物竟然成了"擾亂社會秩序"的"偏執型精神障礙"病人,是"精神有問題"。這麼刺耳的論斷,不禁讓人想起前蘇聯當局以"精神病"為藉口大規模迫害異己的悲劇。
如果說上訪者都有精神病,那麼結合中國和西方政治制度的比較來看,中國是世界上最盛產精神病人的國度了。數千年以來,老百姓的私權利只能通過求助行政公權力而得以救濟,這不僅造成了老百姓對於"包青天"式人物的渴望,更造成了信訪制度的興盛不衰。而在法治完善的西方國家則從未出現過如此龐大的上訪者群體,更不會有人天真地認為99%以上的老上訪專業戶"精神有問題"。
孫教授甚至認為 "這種情況不僅在中國有,世界上任何國家都有,都是令各國政府頭痛的問題"。巧合的是,筆者最近剛看過好萊塢電影《換子疑雲(Changeling)》,其中確實有警方強制將公民送入精神病院的情節,所以筆者也對孫教授的這個觀點深信不疑。這個發生在1928年美國洛杉磯的真實故事,跟山東的上訪者、廣東的鄒宜均遭遇頗為相像。女主角以一種近乎"偏執"的精神堅持認為警方為自己找來的孩子並非自己真正的親生孩子,並通過媒體和社會機構公布了一些證據,而警方一怒之下就偷偷地將女主角強制送往精神病院。在精神病院,女主角不僅毫無隱私可言,還差點遭到醫護人員的電擊。
不過,80年前的女主角比現在的山東上訪者和鄒宜均都要幸運很多。在一些社會活動家和律師的幫助下,女主角不僅自己被順利解救出院,她還幫助解救了精神病院的其他同伴,警長為此下臺,市長也未獲得連任。但是,即便時間已經走過80年,不論是山東泰安的上訪者,還是鄒宜均,我們至今還未見到責任人承擔法律責任。更為奇怪的是,還有少數專家支持這種違背法治精神的錯誤做法。
在人類歷史上,亂扣"精神病"帽子曾經是主流群體壓制邊緣群體慣用的一個手法,例如同性戀就有此遭遇。但是,越來越多的邊緣群體正在被摘掉"精神病"帽子,"精神病"本身也在逐漸得以正名,我們何苦再祭出"精神病"的大旗?
老上訪專業戶的行為究竟是"執著"還是"偏執",需要得到歷史的評判,也需要經得起現實政治的推敲。不過,既然"秋菊"--上訪者的代表--的執著精神可以獲得大眾的認可,我們又有什麼理由去排斥、醜化其他的上訪者呢?如果上訪者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維權精神可以被說成"精神有問題",那麼作為一門嚴謹科學而存在的"精神病學"是不是已經淪為米歇爾·福柯眼中的"政治精神病學"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