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豪是周恩來在五四時期用的筆名。所謂"伍豪事件", 是指1932年2月, 用伍豪的名義在上海《時報》、《新聞報》、《時事新聞》和《申報》上分別刊登了伍豪脫黨啟事。此事件被指是由國民黨中統張沖、黃凱等人牽頭偽造的。這件事本身並不複雜,因為在刊登啟事的前兩個月前,周恩來就已經離開了上海,經過福建進入了中央蘇區。但在文革之中,這件陳年老案當成整周的把柄,屢次舊事重提,成為了晚年周的一大心病。
目前官方的史書上對此事都把此事的責任推到江青一夥頭上,並極力撇清毛的干係。比較典型的是中央黨史研究室等單位所著《"伍豪事件"的前前後後》一文中這樣的表述:
"文化大革命"中,當江青所革命集團再三利用由國民黨特務假造的所謂《伍豪等脫離共黨啟事》 欺騙群眾的時候,毛曾經明確指出此系"國民黨造謠污蔑",周作了多次嚴正聲明,陳雲同志根據事實也作了有力的證明。但由於未在黨內傳達,知道真實情況的人很少。"(周恩來的最後歲月,中央文獻出版社,1995年版,59頁)
以上這段話中有相當多的疑點。第一,既然毛已經有明確地指示,為什麼江青還膽敢再三利用此事欺騙群眾?第二,既然毛已經明確指示過了,為什麼沒有在黨內大範圍傳達?黨的第三把手的特務嫌疑案無論如何不是一件小事。第三、如果已經有了毛那樣明確的指示,為什麼週一直到臨死之前還在緊張地為自己辯解?是他自己神經過敏嗎?
周恩來本人對此事是相當緊張的。作為老資格的黨的領導人,經歷了眾多黨內的政治鬥爭,他深知,一旦被扣上了一個"叛徒"的帽子,那就不止是"晚節有虧"的問題,而是一生功績要被徹底抹殺。1967年5月 17日,江青寫信給林彪、康生、周恩來,稱"他們查到一個反共啟事,為首的是伍豪(周XX),要求同我面談。"
5月19日,周便做出了迅速地反應。當天,他放下了手頭所有的工作,在工作人員的幫助下,編了一個大事記,並給毛寫了一個報告,為自己辯白,並表示:"此事需否專寫一報告,待主席、林彪、康生、江青各同志傳閱送上各件後,請再約談一次,好作定奪。"同時,他還讓工作人員把有關的報紙一一拍照並沖印多份,以保存原始資料。
林彪事件之後,1972年五六月份,中央召開有各地黨、政、軍負責人參加的"批林整風"匯報會。在會上,毛出人意料地讓周以總結黨內歷次路線鬥爭為名,現身說法,自揭歷史上多次路線錯誤的老底。周在林彪事件之中為穩定政局立下了大功,現在毛反而要他在黨內公然檢討,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過分。因此,為了安撫周,毛主動提議周恩來在會上也對伍豪事件也做一個專題報告,澄清事實,並同意會後將這一報告發到黨內省一級的幹部中存檔。但是,此事在會後又不了了之。
1975年9月20日,已經病入膏肓的周即將接受第四次大手術,他已經清醒地意識到這可能是他的最後一次手術,因此,在臨進手術室之前,已經服用了麻醉前的鎮靜和止痛藥物的周,把自己關在衛生間裡一個多小時,專心批改他在72年做的關於伍豪問題的報告的錄音稿,然後又提筆給毛寫了一封信,要求把這份報告發給全國各省、市、自治區的第一、二、三把手,人手一份。在他被推進手術室的剎那間,他突然大聲喊道,"我是忠於黨、忠於人民的!我不是投降派!"
如果歷史真的像前述引文說的那樣,毛早已經明確澄清了此案,為什麼周還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為自己辯解?甚至在進入手術室的那一刻還不忘記聲明自己不是投降派,須知,那有可能是他人生的最後一句話啊!
在此事中,毛的所作所為令人頗感詫異。1967年5月,在收到周的第一次申述時,他並沒有明確表態,只是在信封中批道:"送林彪同志閱後,交文革小組各同志閱,存。"並在"存"字旁劃了兩道槓。他非但沒有給週一個清白,反而把這個把柄送到了他的死對頭中央文革手中。這是一個明白無誤的警告,如果周不緊跟文革路線,那麼伍豪事件就可以成為一個導火索,使周成為劉少奇第二。
1968年初,在經歷"七二零事件"以及火燒英國代辦處等眾多文革亂局之後,毛開始考慮要依靠周收拾文革後的爛攤子。一月份,北京大學歷史系學生範海泉給毛寫信,揭發伍豪啟事一案。1月16日,毛在此信上批示,"此事早已弄清,是國民黨造謠污蔑。"這就是官方歷史上多次說明的毛的明確指示一說的由來。但是,官方歷史沒有講明的是,這個批示只是在中共高層小范圍內傳閱,並沒有向社會公布,甚至連黨的高級幹部都沒有通知。
這裡有一個明顯的例子,1968年5月,江蘇省造反派又從舊報紙上翻出來伍豪啟事,層層上報到革委會一把手許世友那裡。許對此相當緊張,親自帶一個秘書,乘專機到北京向毛匯報。事後,毛還當著周恩來和幾位副總理、老帥的面發一通感慨,說像許司令這樣60多歲的人,都不知道伍豪啟事是敵人偽造的,可見瞭解當年的歷史情況是很不容易的。但是,他一直也沒有批准把此事的真相以文件形式發給黨內省一級的高級幹部,否則,周也不會到了1975年以垂死之身還在向毛申請此事。
周恩來是不是叛徒,這本身就是一個偽命題。他是在中共核心時間最長的領袖,並一直領導中共的情報保衛工作。他如果是叛徒,那中共無論如何也不會在殘酷的武裝鬥爭中倖存下來。對於這樣純粹屬於無稽之談的指控,晚年周還要花如此心思去證明自己,甚至到了臨死的時候要通過大喊口號來為自己申冤,這本身已經構成了一出大悲劇。至於說毛為什麼一直不給周機會徹底撇清自己,一直讓他陷入身後名節的巨大恐懼之中,這裡面的奧妙是非常耐人尋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