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生活觀感：「民主」的民間文化

美國的政治民主制度是許多國家效仿的典範。這種制度建立在幾個基本價值觀念上，它們是：人人生來平等，生命、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權利是不可剝奪的基本人權。

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民主國家，自上個世紀以來，尤其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在國際事務中一直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在國際甚至有些國家的內部衝突和糾紛中一次次扮演著「世界警察」的角色。美國在發揮自己的國際影響時，一向致力於推廣其立國的價值理念，它認為，人權、平等、自由與生俱來，別的國家的人民也應該向美國人民一樣，生活在保障基本人權的政治制度之中。問題是，有些國家文化背景不同，在歷史上從來沒有產生過美國人視為天經地義的上述價值觀念。想讓民主的政治制度在具有這樣文化背景的國家和人民中扎根生長，談何容易！美國的民主制度是從歐洲的文化中逐漸生長出來的，是來自內部的和自發的，民主如果是由外向內推行，則是向異質的文化中嫁接新事物，這類似器官移植，可能會不匹配，發生激烈的排異反應，甚至移植失敗。伊拉克正在發生的事情似乎就是如此，我們看到，其建立政治民主制度的過程不但十分波折，而且代價慘重。

到美國以後，我逐漸體會到，美國的政治民主有著深厚的民間文化土壤。民主不僅體現在政治制度上，更體現在美國民間生活的方方面面。

到美國的第一年，我在夏威夷的東西中心參加了為期半年的學習，學習的課程叫做「亞太地區領導能力培訓項目」。這個項目的學員來自亞洲和太平洋地區的十幾個國家（包括美國），其中有三名來自中國的學員。我們三個人課餘交流時，常不約而同地談到，這個培訓班的「領導」理念和它試圖交給我們的領導方法，與我們多年來在中國的文化與政治環境中所理解的大相逕庭。這個培訓班的「領導」理念是團隊精神、協調合作、交流理解、調動所有團隊成員，大家共同完成任務。領導並不意味著高高在上和能夠控制別人，領導者實際上是協調者。作為領導，協調和與人交流的能力極為重要，當然，其毅力、道德品格也是必不可少的基本素質。

給我印象更深的是美國社會「人人有機會當領導「的民主文化氣氛。無論是各種政治、公益活動，還是團體的參觀、聯誼、聚餐，活動無論大小，總會有人自動出來協調組織，其餘的人也總是自覺配合。一切和平有效，忙而不亂，井井有條。很多活動都是靠志願者義務承擔完成的。比如，我在夏威夷學習時，宿舍樓有人定期自願負責回收廢品，當徵集其他志願者幫助時，總是有不少同學積極參與。還比如說，在我女兒的初中，有家長組成的音樂俱樂部，目的是支持學校的所有音樂活動。俱樂部成員經常跟音樂老師一起開會，協助學校和老師組織各項活動，家長們幫助募捐，募捐到的款項用於維修、更換樂器。家長們常常參與學校的活動，這樣做既提供了義務服務，又有機會陪伴孩子一同成長，分享孩子們的快樂。比如，學生演出時，家長負責售票和收票；學生外出活動時，家長們隨同前往，擔任學生的監護指導……總之，做許許多多力所能及的事情。在我們居住的小城市，每年都要舉辦一個行進樂團的音樂節，這是一項大型活動，要動用很多人力，這些人力主要來自民間的志願者。

女兒還沒進入高中，就參加了高中的音樂夏令營。我先生早已給我也報了名，讓我去做義工，擔任女生監護人。在為期約一週的夏令營裡，我跟十個女孩子共眠一室，每天監督她們的飲食起居。夏令營的工作人員，有的是營員的家長，有的則孩子早已畢業多年，可是他們依然每年都來義務幫忙。夏令營的主要組織者是母女倆人，母親五十多歲，女兒約三十，十幾年前就從高中畢業了，現在是小學教師。母女倆每年從春天開始籌辦音樂夏令營，要花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年復一年，完全是義務奉獻。音樂夏令營的收費很低，質量卻很高。孩子們在那裡吃得好，住得安，不僅能接受高水平的嚴格音樂演奏和行進步法訓練，還能參與豐富多彩的娛樂活動。音樂夏令營有益身心，令人難忘。夏令營之所以能辦得如此「物美價廉」，乃是因為除了炊事人員，其他工作人員都是義務的，大家齊心合力，做所有能做的事情，為孩子們提供高質量的服務。

我先生是歐洲移民後裔，從他身上也體現出美國的公民文化。多年來，他年年義務獻血數次，直到被告知已經不符合獻血的標準為止。他週末經常到公司附近的博物館做義工，也常給一些社會公益組織和藝術團體捐錢。他是工薪階層，其實並不富有。他參加了前總統卡特發起的為低收入階層義務建房的工程，不僅在美國國內定期參加義務勞動，還自費遠到韓國、菲律賓為當地的低收入者建房。在韓國做義工期間，他發了心臟病，差點沒客死在異國他鄉。不過，他對此毫無怨言，回國後，繼續參與此項工程。他只不過是許許多多具有服務社會意識的普通美國公民之一。

今天我到離家不遠一個醫療中心檢查身體，這是我第一次來這裡。總臺負責接待幾位工作人員看上去年齡偏大，按照中國的標準，應該是早已過了退休年齡。接待我的是一位老先生，他准有七十多歲了。「這麼大年齡了還在工作」——我心中暗想。老先生待人極好，和善熱情。他先領我去填表、簽字，又帶我到候診室候診。他告訴我衛生間在哪，還幫我打開了電視，臨離開時又叮囑我：「有什麼事隨時叫我。」醫生給我檢查了以後，他又陪著我去驗血。從年齡上，他是我的父輩，他帶著我各處走動，態度慇勤謙恭，完全把自己當個年輕人使用，讓我感動。我向他道謝。他笑著說：「不用謝！他們付我很多錢讓我幹這份工作。」我當時想，他的意思是說，這是他的工作，他因此獲得報酬，當然要盡心去做。我接著問：「您在這裡工作多久了？」他回答： 「兩年多了。」我不由想到：「美國真是沒有年齡歧視啊！ 七十多歲的老人了都能找到工作。」

晚飯時，我告訴了我先生這件事，接著感嘆道：「七十多歲的人都能找到工作！」他馬上說；「那不是他的工作，他是志願者。」我說：「明明是他告訴我的，他們付他很多錢。」我先生笑了，「這是他的幽默，我們經常這樣開玩笑，說相反的話。美國的醫院裡有很多這樣的義工。」

人老了，還盡力為他人和社會貢獻自己的余熱，這種文化很感人！今天遇到的這位老先生，不僅義務幫助他人，同時也將接人待物的優美風度、將人間的溫情和善意傳達給每一個接受他服務、與他接近的人，讓人有如沐春風之感。如果將老人比作夕陽，這就是最美的夕陽紅。在能夠付出的時候，盡力付出，忘掉了自己的衰老，在付出的時候，體驗到生命的歡樂，這不正是孔子所說的「

從老先生身上，我再次體驗到了美國優美的民間文化傳統。在這個尊重人權、自由、強調平等的國度裡，我看到了很多自主自立、樂於付出、勇於擔當的普通公民，這種「民主」的民間文化正是美國政治民主的深厚土壤，是許許多多這樣的平凡公民，共建出強大的美國。我有幸見證了這種優秀的文化，很願意使自己融入這個文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