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白鰭豚被確認已經消亡,那將是第一個因為人類活動而滅絕的物種。
據統計,長江流域水資源量約佔全國的36.5%,排污總量也超過了全國的三分之一,污水處理率不足30%,低於全國平均水平。大部分污水未經處理直排入江,2005年這個數字接近300億噸
「長江在過去10年裡最大的變化有哪些?」鯨類學家王丁回答,包括船舶增多,挖砂氾濫和打魚方式的改變
「這麼下去,長江生態系統的崩潰是早晚的事」
每天清晨,他都能看到對面山上一長串的猴子嬉鬧著從樹上吊下來,跑到河邊喝水。一位高度近視的老師外出勘察地質情況,回頭一看,一頭黑熊正蹲在他身後。
2001年,當董哲仁再次來到這裡時,卻發出了一聲哀嘆:「完蛋了!」他所看到的漁子溪已面目全非:河水被水電站引走,有十多公里斷流,植被消失,岩石裸露
「我們正面對身患重病的母親。」不管是環保人士、生物學家還是水利工程師,這些密切關注長江的人心痛地承認,這條曾經自由奔騰、生機勃勃的大江,正逐漸喪失活力。
4月中旬在長沙舉辦的第二屆長江論壇發布《長江保護與發展報告》顯示:長江水生生物多樣性喪失嚴重,已有20多種魚類被列入中國瀕危動物紅皮書,主要經濟魚類趨於低齡化、小型化,種群數量急劇減少。而長江曾被譽為「魚類基因寶庫」,擁有魚類378種,其中我國特有魚類162種。
「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表明長江的健康狀況日趨惡化。」報告稱。魚類和水生哺乳類動物對環境變化特別敏感,研究者將其作為長江生態狀況的指示生物和記錄器。
豚類危機
王丁輕點滑鼠,一對銀灰色的江豚躍入屏幕,一大一小,在水中嬉戲。這張照片,立即吸引了全場的目光。在長江論壇的一個分會場,中科院水生生物研究所的這位專家語速急促而熱情:「江豚很和藹,你看它,愛笑,嘴角老是翹得很高,不像白鰭豚那麼高傲。希望大家有機會去看看。」
話雖這麼說,王丁卻很擔心,未來幾年內,「長江江豚極有可能成為第二個白鰭豚」。20多年前,人們經常可以看到十餘頭江豚相伴而行,此起彼伏,揚起陣陣浪花。如今,這種現象已極為罕見。科學家們初步估計,目前,長江江豚的種群數量約為1200~1400頭,比15年前少了一半。
去年,王丁會同6個國家的鯨類學家,攜帶高倍望遠鏡和先進的聲信號監測系統,從武漢出發,上溯至宜昌,再從宜昌直下上海吳淞口,最後折回武漢,歷時38天,往返行程約3400公里,沒有發現一頭白鰭豚的身影。
輿論普遍認為白鰭豚已經滅絕,王丁不願接受,「這麼大的長江,不可能說沒就沒了」。
2006年4月27日,有人報告看到了白鰭豚,儘管未經證實,他卻認為,有理由相信仍有零星的白鰭豚個體生活在長江中。
但它確實太稀少了,這讓王丁不得不接受另一種悲觀的表述:其種群瀕臨滅絕。據估計,白鰭豚在1986年約有300頭,10年後已不足100頭。1997年11月,一個由300多人、52艘船隻組成的考察團連續7天漂浮在長約1700公里的長江干支流和兩大湖泊,只發現13頭白鰭豚。
「如果長江不能支撐白鰭豚和江豚的生存,也許要不了多久,那一天就會來到——它最終也不能支撐同為哺乳類的人類的生存。」王丁認為,處於長江生物鏈頂端的白鰭豚和江豚,其生存狀況是評價長江生物多樣性程度、生態系統穩定性及健康狀況的重要標誌。
如果白鰭豚被確認已經消亡,那將是第一個因為人類活動而滅絕的物種。這是王丁最不願意接受的事實。這位知名的鯨類學家很無奈,「保護大熊貓可以封山、移民,但長江上的許多人類活動無法禁止,現在的保護措施只能延緩長江豚類走向滅絕的速度。」
建大壩還是保物種?
董哲仁,這位水利部科技司前司長、全球水夥伴組織中國區主席,本是一位純粹的水利工程建設者,後來卻發表了一系列文章,沉痛反思大壩對生態的破壞。
他性情溫和,風度優雅,在論壇上直言不諱地批評長江上游的水電開發,斥之為「無序」,「對生態保護是在敷衍,沒有考慮到要把一個生態多樣性的長江留給子孫後代」。
41年前他畢業於清華大學水利系時,懷抱著高峽出平湖的宏願。30餘年間,他很少認真去思考,他設計的大壩將對生態造成怎樣的影響。
1999年,他參加了在荷蘭海牙召開的「世界水論壇」。一位部長發言時,衝進來幾位裸體示威者,他們把自己綁在椅子上,艱難爬行,身上刷著反對建設某大壩的口號。會場外,不少人在遊行示威。董哲仁受到很大震動。在論壇上他還獲知,在美國、日本和歐洲一些國家,要上馬一個大壩,難度極大。
「這些反對的聲音,值得水利工程師們反思。」他說。
更直接的刺激來自國內。1965年,董哲仁在大學畢業前一年,隨張光斗教授來到岷江的支流漁子溪做畢業設計。那裡剛剛建成一個引水式水電站,生態很好,植被茂密,河裡的魚特別多,「基本處於原始狀態」。
每天清晨,他都能看到對面山上一長串的猴子嬉鬧著從樹上吊下來,跑到河邊喝水。一位高度近視的老師外出勘察地質情況,回頭一看,一頭黑熊正蹲在他身後。
2001年,當董哲仁再次來到這裡時,卻發出了一聲哀嘆:「完蛋了!」他所看到的漁子溪已面目全非:河水被水電站引走,有十多公里斷流,植被消失,岩石裸露。
他同時發現,這種情況在岷江流域並不鮮見。原來有近40種原生魚類活躍在岷江干支流,眾多水電站的出現導致河流減水或斷流,魚類數量和種群急劇下降,許多河段生物多樣性喪失殆盡。
「這對我是一個很大的刺激。」董哲仁說,「用水發電,取得了經濟效益,但留給後代的卻是這樣的河流,不再生機盎然,而是一團死氣。」
目前,長江流域已建成水庫4.57萬座,加上在建的大中型水庫,總庫容將超過2113億立方米;已建和在建的水電站在2001年底達2441座。如何評價這些水庫和大壩對水生生物造成的影響?《長江保護與發展報告》認為,它們導致河流生境消失,魚類原有的棲息地和產卵地喪失,洄游受阻,「流水性魚類,特別是眾多的長江上游的特有魚類將面臨滅絕的危險」。
相當多的證據表明,河流的天然流態,包括水量大小、水位高低的變化等,能向魚類發出生命的信號:該產卵了,要避難了,可以洄游了。董哲仁認為,「水庫的存在使得原本呈脈衝狀態的水文變得平緩均勻,打亂了維持生態循環的水流過程。」
有調查顯示,每年5-8月,當長江水溫升高到18℃以上,如恰逢發生洪水時,長江的「四大家魚」(青魚、草魚、鰱魚和鱅魚)便會集中在重慶至江西彭澤的38處產卵場進行繁殖,產卵往往在漲水第一天開始,在江水不再上漲或漲幅很小時終止。三峽水庫的建成,淹沒了十幾個這樣的產卵場,並且使大壩下游的家魚產卵期推遲了20天。
生物學家們不得不反覆提醒熱衷於大壩的建設者:水生物種的進化使它們適應了河流原有的自然水流條件,如果確保一個物種成功完成其生命循環週期所需的水流條件不存在了,這個物種將很快退化或消亡。
很不幸,長江三種鱘類的命運驗證了這個論斷:達氏鱘處於極危狀態,白鱘被逼到了滅絕邊緣,而中華鱘作為一種大範圍遷徙的物種,從海洋進入長江,上溯3000多公里來到金沙江產卵的通道被葛洲壩水利工程截斷。監測結果表明,截流25年以來,每年回到產卵場的親體數量下降二分之一至四分之三。2006年,中華鱘種群的雌雄比例竟高達9︰1。
「如果人的性別比例出現這種情況,人類將面臨怎樣的處境?」長江漁業資源管理委員會副主任馬毅沈重地表示,「中國對環保的重視還沒達到這種程度,即為挽救一個物種而停建一個大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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