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富貴,毋相忘。」這是陳勝對朋友的諾言,人們都很欽佩。「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這是陳勝的名言,人們都牢牢記著。
然而,人們怎麼也沒有想到,能創造出令人經久不忘的格言的陳勝,食言而肥,竟然殺掉了自己的朋友。
陳勝為什麼要殺「苟富貴,毋相忘」的窮朋友?
據司馬遷在《史記》的記述,大概有三個原因。其一,窮朋友竟敢「遮道而呼涉」,在大庭廣眾之中直呼陳勝的大名「涉」。陳勝稱王后,有個曾經與他一同佣耕的窮朋友去找他。宮門令非但不通報,還要捆他。適逢陳勝出,窮朋友於是「遮道而呼涉」。既「遮道」,又直呼其名,在窮朋友看來自然是親切無隔閡,但在已稱王的陳勝看來則是「無禮」。不過,他雖然不高興,卻也還是容忍了。
其二,窮朋友「見殿屋帷帳」,竟敢當面批評陳勝擺闊氣,「夥頤!涉之為王瀋瀋著!」這其實是實話實說,只是太直了,陳勝當然不高興,但依然容忍了。
其三,窮朋友竟敢敘與陳勝佣耕時的「故情」,這無異於揭老底。陳勝終於忍耐不住,於是殺!
陳勝殺掉的,僅僅只是一個佣耕時的窮朋友麼?不!他其實是用窮朋友的鮮血,抹去了「苟富貴,毋相忘」的諾言,抹去了他曾經譏笑過的燕雀所難以理解的「鴻鵠之志」。太史公在記敘陳勝殺窮朋友之後,緊接著的一句話是:「諸陳王故人皆自引去。」曾經共患難的朋友都要殺,誰還肯留在他身邊?太史公一針見血地評論道:「此其所以敗也。」
讀史可以知興替。歷史的經驗,倘若拒不借鑒,興也難;歷史的教訓,如果不吸取,衰也易。我所以想起陳勝殺窮朋友,照直說來,是從某些人的身上,看到了陳勝的影子,看到了魯迅先生所說的「一闊臉就變」的裝扮。
孫志剛們的被打,乃至被打死,儘管從法制上可以尋找不少原因,但在我看來,其實就是「仇窮」的惡果。孫志剛們如果腰纏萬貫,那些打人凶手,恐怕只能仰視了,豈敢動手動腳?
農婦白桂珍家被竊,公安局破案拖拉,她氣憤之下罵了一句,公安局長竟敢濫用職權拘留,為什麼?白桂珍窮啊!她如果腰纏萬貫,別說罵一句,就是罵十句,那局長除了連連陪不是,敢亮手銬嗎?
那些上訪討工資的農民工,如果西裝革履戴著墨鏡,開著寶馬,縣府裡的「公僕」點頭哈腰都來不及,誰敢推推搡搡拒之門外?可惜農民工的窮,成了權貴們「仇」的理由。
諸如此類的事兒,人們或許屢見不鮮,用不著掰指頭就能數出十件八件的。想起來,不是令人感到可怕嗎?
或曰:「仇富」便對麼?我不想爭辯,因為能回答這個問題的,還是被「仇」的富豪:為什麼會「仇富」?在「仇富」和「仇窮」這對矛盾中,誰起著決定性的作用?貧富不平等,窮人的話語權總是處於劣勢,「仇富」又能怎麼樣?
近年來「仇富」現象多為人們關注,以為不是健康心態。但這恐怕只看到了一個方面。因為「仇富」掩蓋著另一種現象,那就是「仇窮」———種種蔑視農民的行為,其實就是「仇窮」。細細想,人為擴大城鄉人之間的不平等,恐怕是「仇富」產生的重要原因之一,「仇窮」不止,「仇富」就不已。
陳勝沒有理論水平,不懂先富攜後富以共同富裕,「仇窮」不足為怪。而今不是有「共同富裕」的理論嗎?怎麼不問緣由,一個勁地指責「仇富」?如果不能從陳勝那裡吸取教訓,農民工總有一天會像離開陳勝的「故人」那樣,紛紛撤離城市,那後果恐怕難以想像。(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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