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從遺傳學的角度說,紂王這個人屬於隔代遺傳,所以想要講清關於他亡國的故事,就得從他爺爺帝王武乙開始。紂王的爺爺是個極其妄自尊大,徹底不信鬼神的人。這在今天唯物主義的中國雖然不怎麼希罕,但在幾千年前民淳俗厚的古代中國卻極其罕見。漢朝司馬遷的《史記》記載說:「帝武乙無道(這是當時的觀點,在今天看來肯定有歷史侷限),為偶人(木頭等材料製作的偶像),謂之天神(把偶像假當成天神)。與之搏(和偶人搏鬥),令人為行(讓人幫偶人行動)。天神不勝,乃戮辱之(天神失敗後,武乙就用當時對待俘虜的辦法羞辱偶人,這是為了證明他鬼神虛妄的觀點)。為革囊(皮袋子),盛血(其中裝血),仰而射之,命曰 ‘射天’(他把自己這種行為稱為以箭射天)。」後來,「武乙獵於河渭之間(在河渭這個地方狩獵),暴雷(猛烈的雷電),武乙震死(武乙被雷劈死了)。」
當武乙正在為自己打敗天神和射天出血而自鳴得意之時,其臣屬百官及黎民卻謗議大興,竟把武乙這種對傳統的叛逆說成是「大逆無道」。武乙大怒,天神都敗在我手下,何況你等草木百姓。於是下令天下,禁天下祠祀,就連祭祀先祖也不行,否則格殺勿論。
其令大意如下:「古之五帝三王,知教不同,法度不明,所以才假立鬼神,以欺愚民。」也就是說,鬼神這類說法不過是上古五帝三王這類皇帝編造出來欺哄百姓,控制天下的謊言。而我為什麼不相信以至要徹底反對這個謊言呢?那是因為上古的五帝三王跟我這樣英明的君主比起來都是相當無能的,他們沒有修明的法度,教化難行,才編造鬼神來蒙人,而我的才幹跟他們比起來簡直不可同日而語,我跟本不需要繼續這樣的謊言也能治好天下。
雖然下了禁令,天下震動,但仍有些沒眼色的故意犯禁,或祭祀祖先,或祭祀別的鬼神。於是武乙豪不留情,捉一個殺一個,沒兩個年頭,天下餉祀之風幾絕。
武乙這時非常得意,於是又下令天下,大意如下:我乃千古難逢的聖明君主,你們能遇上我真是太幸運了。以前你們祭祀神鬼這些虛妄之物,煞有介事,不僅浪費國家財物,而且有卑君之嫌。以後你們應該把祭祀鬼神的虔誠用到忠誠於我 —— 歷史上最偉大英明的帝王——武乙身上。對我虔誠有加的,我一定給他加倍的榮祿,否則,大者身死,小者窮辱。
刑賞一施行,上從下化,天下馬上又靡然成風,不再崇拜鬼神,而是崇拜皇帝了。這時帝武乙成了百姓心目中真正的神了。
於是帝益驕,更加窮兵瀆武,天下莫敢當其鋒。如有不順服他的諸侯小國,一定讓他國破身亡,為達到這個目的多大的代價都可以付出,那怕是全國的百姓都為此戰死也沒什麼。皇帝又不需要親自上站場,死幾個愚民正好減少國家的經濟負擔。
謊言重複百遍就是真理,何況是民具爾瞻的皇帝陛下,說到就一定要做到,手裡掌握著人生死榮辱的權柄,他的言行理所當然是天下是非的權衡了。武乙當皇帝的時間一久,其百姓的思想行為以及衡量是非厲害的標準也就都和他一樣了。先代遺民中當然也有反對帝武乙的,但時至今日,有的被殺,有的被流放,有的因老病而死,還有個別幾個老人家跑到了西都——也就是文王的先祖太伯所屬之地西歧——避難兼養老,所以商家天下的是非黑白也就同出一轍,無從分辨了。
商紂王是帝武乙的曾孫,譜系如下:帝武乙生帝太丁。帝太丁生帝乙。帝乙生了二子都名載史冊,不過一個是流芳百世,一個是遺臭萬年。帝乙長子名微子啟,次子就名辛紂,也就是紂王。
帝太丁是商紂王的爺爺,他在位治天下一改乃祖乃父之風,竟想遵行五帝三王的治國之道,但這時的百姓由於長久的受到帝武乙的教化,現在最卑視的也就是五帝三王了,所以竟有些寧死不從的意思。太丁是個仁慈的皇帝,不忍心殺伐眾生,所以終日鬱鬱不樂,沒幾年就駕崩了,可能是被氣的。帝乙遵行其父帝太丁的道路,但也沒多大起色。
商紂是帝乙之子,但卻和其父一點也不同,反而和其曾祖父帝武乙非常酷似。而且有時候變本加厲。所以我考察了這段歷史後覺得他們屬於隔代遺傳。
本來商家也亡不了,百姓們——特別是那些有權有勢,因作惡多端且善於鑽營而得到紂王賞識的人——其實非常擁護紂王的。他的國家所以滅亡,一是由於極貧極困之民太多,而且不停地增加,而且為政者更本不管,甚至根本不知道,因為凡這類民在那個時代是不被載入宮廷民籍的。因為紂王認為他們有損國體,別人富貴,為什麼你們貧困呢?"我給了你們富貴的機會,只是你們不懂得利用罷了。記得有一回皇帝需要些活人的膝蓋骨和寵妃妲己取樂,就是沒人主動奉上。還有一些人竟拿了已死之人的骨頭蒙朕。氣死我了。幸虧被我愛姬妲己看出,不然真上當了。費仲不也是一個茅棚中的貧民嗎?他就敢於折斷隔壁老頭子的腿,甚至把自己愛子的腿也打斷,取了膝蓋骨來孝敬朕。所以朕才賞他高官厚祿,御前聽用。尤渾的情況也類似,他是在朕和皇后需要孕婦來拋肚子的時候表達他的忠心的,他連新婚妻子也捨得為朕玩樂之用。還有……難道他們連「盛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這條至理名言也不懂!"
二是由於該死的西歧,還有該死的文王,紂王真是恨死他們了!文王的治國之道和自己相反,可謂糊塗之至,根本不懂得人生。但為什麼他的國家欣欣向榮,而自己的國家奄奄一息。難道我的曾祖皇帝武乙還不如他一個小小的諸侯?武乙可是打敗過天神的。該死的愚民真是是非不分,縣令以下都想往西面跑,難道我比老虎還可怕?可惜我出關的禁令下遲了,不然,建築鹿臺的人力可能還會更多一點。人少了,還不夠死呢,工期又得延長,而我的和美人快樂的佳期卻被耽誤了。
當時由於紂王大興土木,其所任用的臣屬有都是些貪婪的惡棍,所以國家窮的要命。餓死的人至少要佔國家人口的三分之一。為了避免引起民心的騷動,他封鎖了所有的消息,甚至先代的典籍中記載有關日常飲食量的段落都被刪除了,這樣做都是為了讓百姓相信人生來就不可能吃飽的政治宣傳。所以百姓也就相信挨餓是必然的,餓死是無可厚非的,甚至慶幸自己生在今世,而沒有生在三皇五帝之時,因為在紂王的宣傳中,把除了自己和武乙的時代都說的十分可怕,根本就是吃土,人沒活幾天就會死去。根本沒有衣服,除了被凍僵外沒有一點希望。君主所住的宮殿都要求用生人的骨頭建構,這些失去骨頭的人還要為建造這個骨頭宮殿而沒日沒夜的勞作。苦啊!苦啊!所以百姓一向對自己能生在紂王的時代慶幸萬分。你要跟他說我們的國家有問題,西邊的文王的國家好,他們就要罵你,並給你扣"賣國賊"的帽子,最後眾人用石頭把你打死。這下紂王及其幸臣可樂壞樂,常常互相讚揚他們自己的治國之道,國家的輿論是非也就任由他們胡扯了。
最近,西邊不斷有意無意地透露關於西歧的消息,有點讓他的百姓開始人心惶惶了。這和文王被釋放有關。朝歌的百姓及小民本來認為文王必死無疑,但現在被放,難道我們英明的紂王也有所顧忌?看來國家的言論未必都可靠,所以開始有點相信關於西岐的傳聞了。雖然紂王曾囚禁了文王長達十年時間,但局勢不僅不見好轉,反而更糟。因為文王之子武王姬發更是雄心勃勃,十年後,西國又比十年前強大了數倍,而且還發展了軍隊。據說可能是為營救其父文王姬昌的。更加上西國的散宜生等為了營救文王而送了紂國權臣無數的珠寶美女。所以文王最終被紂王釋放歸了。紂王在這點上還是挺有才略的,不然的話,跟西歧硬碰硬,自己的商國一定得早亡幾年。
這時的商國,民窮政弊,雖然外表上宮殿林立,園館闐側,但百姓的內心已經對紂王的商國沒有希望了。大臣們因為紂王愛聽謊言,也沒有敢直言進諫的。因為好多大臣都因為說真話被殺甚至被炮烙了。大夫梅伯實在忍無可忍,於是在大殿上痛痛快快地罵了紂王一頓,且乾脆預言他亡國不久,然後自知已無活路,遂撞殿柱而死。紂王遂定了他是裡通外國,畏罪而死。"梅伯啊梅伯,你不是向來自命清高嗎,今天讓你死也不得乾淨,也讓你知道知道本王的厲害。此後,再沒有敢當面諫紂的了。"
一天,紂王的親信大夫尤渾又來打小報告了。紂王立即罷朝,洗耳恭聽。紂王愛聽這個似乎要勝過愛和妲己在一起。尤渾躡手躡腳地走到紂王跟前,附耳低言,說:「大王!您難道沒有覺得朝堂上最近有點異樣嗎?」
「什麼異樣?朕這數月之中才上了一次朝,能覺得什麼異樣呢?」紂王回答。
「您沒覺得朝上少了一個您的叔叔——機要大臣箕子嗎?」尤渾故問。
紂王這才醒悟過了,驚訝道:「是啊!他上哪裡了呢?」
尤渾這才細言道:「最近朝中少了個箕子,而街頭卻多了一個瘋子。這個人,披頭散髮,穿著又破又脹的衣服,口中不住地高聲大罵,全是對大王您惡毒的攻擊…臣委實不敢說了,怕大王您聽了受不了啊。」
紂王這時已經氣得說不上話來了。他的目中釘只有兩棵拔不掉的,一個是自己的兄長微子啟,一個是太師文仲,現在竟又增加了一個自己的親叔叔。
尤渾最善於揣摩上司的心意,知道機會來了,就不問自說起來,道:「雖然現在瘋子、叫化子滿街都是,但這個瘋子卻比較特別。其他人絕對罵不出那樣惡毒虛偽的話來。他竟說您是無道的昏君,滿腦子狗屎,不遵先王之法,狎大人,侮天逆命,自行其是,餓殍滿街了還一味地修飾門表,欺上瞞下,最終難逃上天的懲罰,國破家亡是不可避免的下場了。」
紂王似乎正在思量著什麼,到有點左右為難的意思。聽費仲這麼一說,大怒,吼道:「確實可惱,但是,難道你要朕把自己的親叔叔也炮烙了不成?」費仲用提醒的口氣說:「大王什麼時候也信起西歧周家的禮法說教了呢。只要心狠,只要有控制這幫愚民的權柄,就能長有天下。其它,嘿嘿,什麼都是假的。」
紂王思量了一番覺得是理,於是胸有成竹,吩咐尤渾,「好吧。你明天把老頭子帶進宮來。我親自考察他一下到底是不是真得瘋了。如果是真的,我就饒了他;如果是裝的,我立即炮烙他——絞死他,到底是叔叔,朕不能不給親戚特權,這回也不例外。」
第二天,尤渾帶箕子進見。當著滿朝文武,一見到紂王二話不說,開口便罵,「數典忘祖,逆天違道。」就這八個字,來回罵了數百遍。滿朝文武都替箕子捏了一把汗,都以為他這回活不成了。紂王雖然心中甚怒,但到底想知道他叔叔是不是真瘋了。於是命費仲尤渾上去解勸,箕子還沒等他們到跟前,就轉而大聲罵他們倆,道「助紂為孽,禍國殃民…」罵了幾百遍。紂王一看如此,心中自有打算。於是又命自己的兄長微子啟過去解勸。如果這回箕子停止怒罵,一定他沒瘋。出其意料的是,箕子照樣怒罵,說什麼「括囊無咎,坐視喪亡…」這下紂王心中暗樂:罵得不錯,看來瘋子有瘋子的優點,想罵誰就罵誰,還沒人跟他理論。第一句不知什麼意思,第二句顯然是咒他死的。
於是王又命文太師過去解勸,箕子更加大怒,指著他的鼻子就吼:「富而為尤,女貴何益。」滿朝文武也想不到箕子這個平時比較沉靜的人會這樣不分就裡地罵人,於是紛紛嘟囔道「王叔瘋了。果然瘋了,真可惜啊。」箕子聽見人們說他,反而開懷大笑,高聲吼道:「舉國皆瘋,獨我醒耳。」
微子和聞太師這兩個人本是紂王的死對頭,也是紂王唯一不敢動的,今天看見他們被罵得面紅耳耳赤,心中覺得非常痛快。不由哈哈大笑,說:「好。別人都瘋了,就你清醒。去吧,留你在朝有損國體,街頭要飯去吧!」就這樣箕子倖免於難。後人稱箕子當時是裝的瘋,一是不能不說點真話,忍氣吞聲一輩子,於己於人都不利;二是又怕紂王的淫威。
後來紂王又發動輿論攻勢,謊稱若干種西伯侯的不好,為得是讓百姓顛倒是非,忌恨西岐。但這種做法的後果是可想而知的。百姓雖然當時也很響應紂王,甚至有時寧可餓死也不吃從西岐那邊過來的援助糧食,無論是買來的還是捐來的。甚至還有將之焚燒踐踏的。所以《孟子》有「仇餉"一說,這個詞最早的起源可能就是因為這個事件。
但這種不順天心,一味橫暴欺瞞的保國手段最終是不能持久的沒過。又過了幾年,真的改天換日,時日偕紂皆亡了。這時人民僚屬在周武王的仁政下才感覺到了做人的幸福,世間真正的道義,猛然醒悟到紂王果然是個昏暴的君主,而當時自己竟如此黑白顛倒,像醉酒的人,又像瘋子,真讓箕子說著了,「舉國皆瘋,我獨醒耳!」梅伯真是忠臣義士,箕子真是聖賢達人啊!
在某個昏愚殘暴的時代是非的顛倒的程度竟然達到如此的地步,堪為我們後人警醒鑒戒啊。
僅記史所不載,商亡遺事一二,以震視聽。如有失實,幸以九方皋相馬之事類之,勿以牡牝而失千里也。其它事跡自有小說和歷史書籍詳敘,茲不贅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