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杜益敏成立浙江溢誠投資管理有限公司。在很多人眼裡，這標誌著杜益敏瘋狂集資的開始。
杜益敏
浙江麗水部分公務員與官員加入她的集資隊列，也使更多的人相信她有「關係」，從而瘋狂地投入資金
-核心提示
從化肥廠下崗工人到斂財2.14億的女老闆，從「愛心大使」到被指為「集資騙子」，綽號「小姑娘」的浙江麗水美容院老闆杜益敏，最近被警方拘捕。
「小姑娘」高息「融資」之初，就將目光瞄準了部分當地公務員與官員，他們的加入，也使更多的人相信「小姑娘」有「關係」，從而瘋狂地投入資金。
至少有38個集資上百萬的大戶、129個散戶，跟著「小姑娘」掙大錢的夢想幻滅，而留給他們與家庭的巨額債務，搖晃著整個麗水小城。
7月25日9點多，吳葉華的手機響了，屏幕上顯示：「錢已到賬，請到我公司財務領錢。」發信人杜益敏。
自從借給杜益敏70萬以後，就不斷聽到壞消息的吳葉華，像絕望中抓到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騰地衝出了家門。
「什麼？還錢？她都被抓了！誰還你錢？」從家門口到杜益敏的溢誠投資公司，不到500米的路上，有6撥熟人這樣對吳葉華說。
「不是不信，是沒有勇氣相信。」把整個家族借來的錢全部投了進去的吳葉華，支撐著走到了溢誠投資公司的門口。
門上兩張叉號一樣的封條，封殺了吳葉華最後一絲希望。
「那會兒人都癱軟了。」10月22日晚，滿臉疲憊的吳葉華回憶，從那以後，杜益敏的手機再也沒打通過。
吳葉華的70萬，只是杜益敏所「借」的錢中很小的一部分。麗水公安局的一份材料顯示，這位綽號「小姑娘」的美容院老闆，至少從民間「集資」了2.14億，僅初步統計就有38個大戶給她投資了上百萬元。
「小姑娘」案突然引爆
「如果評選麗水2006年十大流行語，‘小姑娘’應該排在前三位。」
就在吳葉華收到簡訊那天，42歲的杜益敏被縉雲縣公安局帶走。
舉報她的是李志剛，曾給杜益敏個人借款280萬。作為麗水工商銀行信貸科科長，他還介紹了銀行的一些資金充裕的客戶借錢給杜益敏。
今年6月開始，這些客戶不斷抱怨李志剛，說杜益敏不還錢，李志剛開始為自己的錢擔起心來。2006年7月24日下午4點，他向麗水市公安局蓮都區分局報了案。
得知杜益敏被警方帶走，她的「債主」開始慌亂起來。「當天，我們麗水120多個受害人，還有家屬300多口人一起去了麗水市政府。」葉錦豪回憶，天都快黑的時候，縉雲公安局局長當眾表示，之所以帶走杜益敏，是因為杜在縉雲境內的非法集資達上億元。
隨後，警方成立專案組，併發出公告，要求集資者前來登記借款數目。麗水公安局的一份材料顯示，杜益敏集資額達2.14億，分別來自於38個上百萬的大戶，129個散戶。
「這還不是全部。」一名受害人說，有多名公務員和官員也給杜益敏借了款，但並未在公安局登記。
案發以後，杜益敏的綽號「小姑娘」，成了麗水的街頭巷尾提及率最高的詞語，「如果評選麗水2006年十大流行語，‘小姑娘’應該排在前三位。」10月24日，縉雲一位領導在私下聊天中，開玩笑說。
美容院裡的「太太團」
當時縉雲有頭有臉的「太太」，都會到美容院裡洗臉美容，由此結識杜益敏。
「這個就是杜益敏。」10月22日晚，葉錦豪指著一張身份證複印件說。這位五金店老闆，曾給杜借款180萬。
從身份證上看，現年43歲的杜益敏，長相普通。「跟纖秀的浙南人相比，小姑娘面相有些粗獷。」在麗水商業街上開服裝店的黃曉艷回憶說。
無論是在麗水還是縉雲，知道杜益敏的人，都叫她「小姑娘」。這個稱呼出自她的母親，「她母親是上海人，上海人喜歡叫女孩子‘小姑娘’。」
然而，從小在縉雲縣城五雲鎮生活，初中畢業就到工廠當了工人的杜益敏，連同「小姑娘」的外號，引起大多數麗水人的注意，還是最近三四年的事情。
「她在化肥廠當過工人，後來下崗了。」很早就認識杜益敏的服裝店老闆金秀蘭說，1994年，杜益敏離開縉雲到廣東一家美容院打工。兩年後，杜益敏通過銀行貸款在縉雲縣城開起了當地最氣派的美容院———阿強美容連鎖店。
據杜益敏的密友介紹，當時縉雲有頭有臉的「太太」，都會到美容院裡洗臉美容，由此結識杜益敏。其中包括一些官員的妻子，也包括不少老闆的太太。
在很多人眼裡，這是杜益敏「成功」的起點。
李曉光的妻子李紅就是在這裡認識杜益敏，並成為其密友。李曉光曾任派出所所長，他回憶說，日常交往中，看不出杜益敏有什麼過人之處，跟普通婦女一樣，喜歡在朋友家裡打打牌。「不怎麼喜歡說話，有時候喜歡看看電視劇，看到劇情悲傷的地方，杜益敏會哭得很傷心。」
杜益敏還在這裡認識了與其「乾姐妹」相稱的楊姓局長夫人。據《市場報》報導，杜益敏除和這位局長夫人經常一起遊玩打牌外，還送給楊的女兒一架鋼琴，並先後將自己名下的兩輛轎車過戶給她。杜在上海按揭一套公寓，戶名是楊局長的兒子。
據杜益敏的哥哥杜建敏介紹，「小姑娘」也就是跟這位楊夫人交往以後，突然變得很忙起來。「隨著杜益敏與局長夫人的關係逐漸升溫，一些地方領導的夫人也頻頻出現在「小姑娘」的牌桌旁。」《市場報》的報導中，這樣寫道。
在麗水受害人7月31日聯合上交浙江省委的一份舉報材料中稱，杜益敏跟縉雲、青田、麗水政府、公安以及金融系統的多名官員有經濟來往。而這些官員的關係，大多是杜益敏通過美容院以及後來的牌桌上的官太太認識的。
「女能人」的關係網
「她跟領導走的近，我們當然比較願意向她那邊投資。」
2002年前後，杜益敏開始頻頻出現在縉雲政府的各個辦公室裡。「她一個科室一個科室地轉，問我們有沒有閑錢，說放她那裡，比掙工資快多了。」9月24日，縉雲政府一名領導說。
當時，杜益敏給出的利息都在4%以上，給得也比較及時。該名領導認為，「當時的集資有很明顯的拉攏性質」。但願意給她集資的人不多。
李曉光介紹，公務員、「官太太」、銀行工作人員組成的密友團借錢的時候，他們知道的，杜益敏除了美容廳每年有個二三十萬的進項以外，就是她所謂的澳門老公。
「她經常在我們的面前接電話，跟一個普通話帶粵語的男人講話，然後告訴我們，是她澳門的老公打來的。」李曉光說，杜益敏稱，她的澳門老公叫李成，有幾億的資產，大的投資都是由老公做，像幾十萬、幾百萬的這些小投資，就交給她做了。
更重要的是，不少人開始願意將錢交給杜益敏，是因為相信「小姑娘在政府很有關係」。
資料顯示，2003年「三八」節，杜益敏被評為麗水市蓮都區‘愛心大使’。」
「她跟領導走的近，我們當然比較願意向她那邊投資，局長總不會跟騙子攪在一起吧。」被騙了200多萬的範小明說，很多人敢借錢給她，都是看她政府關係硬，至少從外面看保險係數高一些。
黃禮芳等多名受害人說，曾任縣公安局督察隊大隊長的應某曾給杜益敏「打包票」，讓他們借錢給杜。
10月24日，現任縉雲保安公司經理的應某聲稱自己並未幫助杜借款，他說，自己借杜200多萬，也是受害人，而且，「我們這些外圍人之所以受騙，是有一幫人給杜益敏當幫襯。」
炒房「黑洞」
李志剛說，看到此人「上頭有人，手裡有項目」，不僅把自己的錢借給她，還把不少客戶介紹給她。
2005年，杜益敏找到了麗水市工商銀行信貸科科長李志剛。李志剛說，之前他並不認識杜益敏，但看到此人「上頭有人，手裡有項目」，不僅把自己的錢借給她，還把不少客戶介紹給她。
當年，杜益敏成立浙江溢誠投資管理有限公司，由杜益敏控股61%.在很多人眼裡，這個公司的成立，標誌著杜益敏瘋狂集資的開始。
隨後，杜益敏放出風說，就在她的阿強美容連鎖店斜對面，市中心的火柴廠地塊要重新出讓，可以通過內部關係投到暗標，誰借給她前期費用，月息3分，將來房產還可以優惠。
2005年8月，麗水市國土資源局果真推出了原火柴廠地塊，公開掛牌出讓。而杜益敏出示給借款人看的手續齊全，相關文件也顯示其確實佔有26%的股份。「杜益敏很有政府關係」，就此得到了麗水人廣泛的認可。
「現在麗水的房地產都炒瘋了，像市中心火柴廠這樣的地皮，能入股賺一筆，誰會放過？」曾借錢給杜益敏的李軍(化名)說，這樣的地產開發都是暴利，一般輪不到沒權沒勢的小老百姓，所以大家才會一擁而上。
而在當年年底，杜益敏已將26%的股份悄然轉讓給其他股東。號稱4000多萬的開發款，杜益敏最終也僅僅交了1300萬。
「我們當時借給她的是建房集資，兩分利，是一年後收回成本。」葉錦豪等借款人說，因為建房集資款是一年，而他們又多是銀行工作人員、杜的朋友介紹投資的，所以到事發前才發現錢回不來了。
而在此時，一直以「低調」示人的杜益敏開著寶馬招搖過市，此前一文不名的合夥人田軍龍，也開上了100多萬的「陸虎」。葉錦豪等幾個借款都在上百萬的債主認為，2005年下半年，杜益敏的突然高調，是在資金鏈出現斷裂以後的偽裝而已。
而在私下裡，杜甚至開始向自己的家人和司機借錢。「她當時跟我說的時候，是說借些錢給她渡過難關，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怎麼一個情況。」司機徐若飛說。
「權力信賴」下的瘋狂
「杜益敏給我們寫借條的時候，我看到那就是個小學生的作業本，一張紙上都手寫好幾個借據。」
「事實上，跟她關係密切的小圈子裡，一部分人已經開始向她不斷催討債務和高額利息。」李軍說，杜益敏的一名密友桐越紅髮現杜益敏拆借出現了無法彌補的黑洞，2006年初曾軟禁杜益敏討錢。
事實上，麗水100多戶散戶資金流進杜益敏那100多個銀行賬戶的時候，表面仍很風光的杜益敏已經被部分債主威逼催討，幾近絕境。
但此時，「小姑娘」又開始了又一輪瘋狂集資。
2006年3月，杜益敏以入股投資青田鉬礦開採為由，以溢誠公司擔保、自己出借條，再次向社會廣泛集資。
「這次找我借錢的時候，杜益敏的說法是，已經兼任青田某局局長的領導讓她投的標，說是肯定有錢分。」李軍說，這次鉬礦集資，杜益敏對外打的都是這名領導的旗號，甚至曾在行騙過程中，故意將車停在領導樓下，自己上去「談事情」。
「像青田鉬礦這樣的項目，也是政府早就有計畫的，沒有政府內部人給她消息，她不可能提前知道。」參與此次集資的範曉明(化名)說，後來自己也向青田當地鉬礦瞭解過，確實有這麼個項目，但是「整個資金要十億左右，我一個小老百姓投兩百萬進去，哪敢多問。」
鉬礦集資，到案發，杜益敏集資至少上千萬，後來竟然證實，杜益敏跟本沒有在這個項目裡投進一分錢。
「當時我們也大意了，杜益敏給我們寫借條的時候，我看到那就是個小學生的作業本，一張紙上都手寫好幾個借據。」李軍回憶說，看那樣子也該知道，到最後的時候杜益敏都不在乎借了多少錢了。
在案發以後，曾經向投資者極力鼓吹過這些項目的李紅等杜益敏的「密友」曾表示，從來沒有見過小姑娘所謂的投資。
「如果是杜益敏投資失敗，那我們認了，可她又沒搞一點實業，錢去哪裡了？死也讓我們死個明白啊。」10月22日晚，範曉明的說法代表了很多受害人的想法。
杜益敏非法集資的巨額資金流向問題，直到10月25日，麗水公安局方面仍表示杜益敏不說，案件還在調查中。
麗水民間融資「傳統」
「無論是房地產集資還是杜益敏非法集資，完成的都是一個‘劫貧濟富’的過程。」
「小姑娘案發在麗水，這早就不是第一起，民間融資更是本地人的傳統，現在仍然沒有停止。」在麗水投資十幾年的範曉明說，在麗水市裡，沒有一戶人家不知道民間集資這回事的。
7月13日，國家銀監會主席劉明康提出，近期要嚴查非法集資問題。但是，10月23日，麗水銀監局工作人員透露，在調查這起當月發生的個人非法集資大案時，公安局方面給予的答覆一樣是，案件仍在調查，無可奉告。
「最早的時候是老鋼鐵廠、化肥廠之類的。」麗水中學語文老師黃建林說，當時人們手裡沒有錢，也擔心民間融資的風險，是在政府的支持下才邁出最初的一步的。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投資建設小水電站的熱潮，將麗水的民間融資推至普及。「當時政策不全面，也不規範，投資小水電站利潤奇高。」範曉明介紹，起初老百姓是不知道的，主要參與的還是政府公務員。
「當時的利潤有多高？舉個例子，年初投進去一萬塊，年末最多可能拿到十幾萬！」原本就是公務員的範曉明說，十年前月工資幾百塊的公務員，很多能成為麗水高收入階層，在現在麗水商貿、民間投資扮演重要角色，跟當年他們投資獲得的利潤有很大關係。
直到現在，麗水仍有「中國小水電第一市」之稱，僅在麗水縉江縣，就有120座小水電站。近幾年，麗水小水電投資開始向外省輸出資金，賺取利潤。
「別看麗水窮，在江西等這些中南部省份，麗水小水電投資團比溫州炒樓團都出名許多。」葉錦豪說。
據知情人介紹，2005年4月，因為賭博偶然案發的張文成非法集資案，張文成手下一公司就是集資過億開發小水電的。
2002年往後，小水電投資熱在麗水本地已經過去，房地產又成為民間融資的熱點。「幾年的時間，麗水的房價從800每平米漲到了6000多每平米，麗水青田，一個省級貧困縣，房價居然能衝破一萬，而且現在仍在上揚。」範曉明說。
近年，國家為了限制房地產項目投資過熱，把緊了銀行信貸的「閘門」，這一定程度上刺激了民間集資的「復興」，尤其是在麗水這個素來擅長民間融資的地方更是如火如荼。
根據《南方週末》報導，麗水市的上百家房地產開發企業基本上都是通過民間融資獲得開發資金。「沒有房地產公司不搞高息借貸，幾乎沒有人不參與房地產投資。」麗水土生土長的《市場報》記者黃小賓說。
「以前投資小水電賺的錢，現在做生意賺的，農民賣地的補償金，加上各種渠道出國掙了些錢的青田人的攪和，麗水的房地產幾乎到了狂熱的地步。」範曉明說，這也是人們聽說杜益敏有市中心一塊地皮的股份，就爭著要投錢進去的背景。
在目前還沒有什麼工業的麗水市，建築業和房產業，成了拉動經濟增長的重要動力。根據政府公布資料，2002年房地產開發熱的初期，麗水市中心的蓮都區，地方財政收入中房產、建築業所佔比例已經達到47.5%.
在集資款的持續推動下，高息與高房價交替著盤旋上升，但是這並沒有給麗水老百姓帶來什麼好處。
「麗水經濟還不算髮達，蓋好房子還是由本地人消化，相當於自己花高價集資蓋房子，然後自己再去買貴得離譜的房子。」範曉明說。
「你買吧，只能從人家手裡轉手，這轉手費少說也得一二十萬，好房子都有可能翻倍。」範曉明很無奈地說，集資給房地產公司的麗水人，到最後卻買不到用自己錢建的房子。
「在這樣的背景下，‘小姑娘’杜益敏開出高利息，又有以後的住房優惠，引誘大家借錢給她，就成了一件很容易的事。」《市場報》記者黃小賓說。
「政府公務員一開始就在民間融資中佔主導地位，他們消息也靈通，獲得利潤高風險也小。」範曉明說，一旦發現有風險，他們能夠較早的退出，而不知情的老百姓往往成了最大的受害者。
「無論是房地產集資還是杜益敏非法集資，完成的都是一個‘劫貧濟富’的過程。」10月26日，麗水銀監局一名領導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