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為1912年拍攝的清華園大宮門(即二校門)
對於那個以罵人、打人為時髦的荒唐年代,我有一種生理性的厭惡。老毛在天安門城樓上一句「要武嘛!」就把人的獸性激發到近乎瘋狂。一個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一張口就是「滾他媽的蛋!」聽得我頭皮一陣陣發麻。她們掄起皮帶來,那股狠勁,看得我心裏一陣陣發顫。我目睹過兩個場景,打人的都是小女生。
一次是拆毀二校門的一九六六年八月二十四日,那天應當明定為「校恥日」。以幹部子弟為核心的清華大學紅衛兵,主導了清華園的第一場浩劫。他們用汽車拴上繩子將二校門拉倒,那麼漂亮的二校門,標合了東方典雅和羅馬古典的二校門,頓時成為一片廢墟。更可惡的是他們用皮帶趕著原校黨委的領導,來清理這片廢墟。因為他們是「黑幫」,所以他們有的滿臉被潑上了墨汁;因為他們是反革命兩面派,所以他們有的被剃成了陰陽頭,因為有老痞子當年在湖南農民運動中的示範,所以給他們掛上了牌子、戴上了高帽。動作稍微遲鈍一點,立即皮帶侍候。被打得最慘的是李傳信,當年某個系的總支書記,十人年後,他是清華的黨委書記。讓人心疼的是何東昌,腿被打傷了,為了避免挨打,奮力在地上爬行。十六年後,他是高教部的部長。
另一次是我在南下串聯的火車上。一個小女生押送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太太,脖子上掛著大牌子,上書「地主婆」還打上了紅叉。她故意讓「地主婆」站在兩節車廂的對接部分。列車劇烈的晃動讓老人很難站穩。她顫巍巍地想靠一下車門框,女紅衛兵立即毫不留情地掄起了皮帶,每一次抽打都帶著呼嘯。我不是英雄,也不是好漢。面對暴行,我真想喊一句「不要打人!」但我沒敢喊出來,其實我內心很怯弱,甚至害怕皮帶落到自己的頭上。
文革過去四十年了,那麼多人在總結經驗教訓,說得各有道理。我的總結很簡單,或者說,我的願望很卑微:無論目標多麼偉大和崇高,一不要打人,更不要死人。是的,文革期間清華園裡還死了人。一共死了二十九人。其中同我本人休戚相關的,有三人:我同班同學姜文波、羅徵啟的親弟弟羅征敷、「羅文李繞」一案的劉承嫻。
我參觀過華盛頓DC的越戰紀念碑。橫臥在坑道裡的黑色大理石碑上刻滿了陣亡將士的姓名,給人一種莫名的震撼。我們也應該有這樣的紀念碑,上面鐫刻著包括他們三人在內的數千萬文革受難者的名字。
(摘自開放8月刊,文章:清華園裡的紅色恐怖;作者:萬潤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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