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許多人印象中,歷史上的韓復矩不過是一介武夫,自然是與文化無緣,更與文化人格格不入了。然而,當我們走近真實的韓復矩時,卻發現事情並非如此簡單。
當代山東著名學者、教育家徐北文曾撰文稱:「韓復矩在西北軍以能詩文、擅書法發跡。他在山東主政後,把一些術士、僧道統統趕出衙門,並重用何思源、梁漱溟、趙太侔等新派文人。韓與張宗昌的不同,是由於文野之分。」文中提到的何思源等三位「新派文人」究竟與韓復矩有過哪些交往呢?
「決不欠你的教育經費」
何思源,山東荷澤人,青年時代先後畢業於山東省立六中,北京大學及美國哥倫比亞大學,以後又去德國、法國留學。有人把他的學歷簡單概括為八個字:「六中北大,哥倫比亞」。何回國後先在中山大學任教授,旋即參加北伐軍,任政治部副主任。1927年,何隨軍到達山東,蔣介石對他面授機宜說:「華北情況複雜,我留你在山東任教育廳長。」
韓復矩由河南省政府主席調任山東省政府主席,新省府班子基本上都是他由河南帶來的原班人馬,只有何思源與南京方面關係密切,又是蔣介石點名安排在山東的。起初,韓對何懷有相當戒心,態度也十分冷淡。
韓、何之間的第一次交鋒是因省財政要削減教育經費引起的。何思源憤而面見韓復矩,態度強硬地表示:教育經費不但不能減少,以後每年還要增加。他還說:「這不是我個人的事,事關後代青年。主席要我干,就得這樣,不叫我干,我就走路!」不承想韓非但沒有被「觸怒」,反而起身對他說「決不欠你的教育經費,你放心吧!」
正是不打不成交,韓復矩與何思源從此反倒成了朋友。韓非常賞識何的耿直和勇氣。何則發現「和韓復矩相處很容易,向韓直攻是有效的,對他要爽快些,說話不要轉彎抹角。韓復矩雖然好明殺人、暗殺人,但他不是陰險的人。」
儘管如此,韓復矩周圍的人還是不能容忍何思源的存在,非要把他從山東擠走不可。幾位省政府委員聯袂面見韓,強烈要求將何撤職。韓語重心長地對他們說:「全省政府只有何某一個人是山東人,又是讀書人,我們還不能容他?不要越做越小,那樣非垮臺不可!」
韓復矩主魯七年,山東教育事業有了很大發展。對教育工作,韓總是放手讓何思源去做,而且沒有向教育界安排過一個私人,這在當時是很難得的。
1938年,韓復矩在開封被蔣介石誘捕後,蔣為蒐羅韓的罪名,曾召見何思源,開口先問:「韓復矩欠你多少教育經費?」「韓復矩是怎樣賣鴉片的?」何不肯落井下石,直言道:「韓復矩從未欠過教育經費,也並不出賣鴉片。」
「請梁先生替我們改革吧」
梁漱溟祖籍廣西桂林,生於北京,是我國著名的儒學家、哲學家、教育家和社會活動家,同時也是「中國鄉村建設派」的創始人。
北京大學的教授梁漱溟是怎麼認識韓復矩的呢?還是聽聽梁先生自己是怎麼說的吧:「這得從民國十一年即1922年的往事談起。這一年,我應邀到北京南苑馮玉祥部,給部隊官佐講學,宣傳我的主張,主要是儒家哲學。……我的講學一共進行了五次,每次一個旅,由旅長帶著全旅官佐前來聽講,地點在當時南苑的基督教青年會講堂……這次我在馮部講學,韓復矩還是團或營長一級的官職(筆者註:當時韓任團長),當然他認得我,我不認識他。後來他先後在河南省和山東省政府任主席,我去河南、山東搞鄉村建設,特別在山東時達七年之久,才和他有了直接的接觸和交往。」
韓復矩聽了梁漱溟的講學,對他的道德學問很是仰慕,於是便有了後來在山東鼎力支持梁的鄉村建設計畫。梁也直言不諱地說:「我們的經費主要是靠中國的地方政府。在河南靠馮玉祥,在山東靠韓復矩。」
韓復矩在山東推行鄉村建設計畫,旨在進行政治及行政改革。韓說:「中國紊亂至此,非從農村整理入手不可,余個人對此迷信甚深。在濟南曾辦『村治學院』,現在山東又辦有鄒平之『鄉村建設研究院』。」又說:「我學識淺陋,而有學識的即『鄉村建設研究院』。因為它是集合知識能力分子在救濟農村,一方(面)培養農民知識,一方(面)把農村組織起來,有組織才有力量。」他還說:「軍隊需要整理,不整理早晚要垮;政治也需要改革,不改革也是早晚要垮的。」他呼籲:「我不會改革,請梁先生幫我們改革吧!」
韓復矩對梁漱溟非常尊重,當面稱之為「梁先生」。凡梁所提建議,韓多採納。
起初,韓復矩劃鄒平、菏澤、濟寧三個縣為鄉村建設實驗區,以後擴展到2個專區(菏澤、濟寧)共19個縣,所有專員、縣長和保安司令都由鄉建派人士擔任。僅菏澤幾個縣就前後訓練約5萬人的地方自衛武裝。抗戰爆發後,韓將菏澤一帶的自衛武裝編成一個4000人的補充旅。以後這個旅又被何應欽補充到中央軍,編入炮兵。何高興地說:「山東人身高體壯,可以當最好的炮兵。」
由於「鄉村建設研究院」掌握了地方軍政大權,當時人們稱其為「第二省政府」。
梁漱溟出於一個學者的理想主義,提倡鄉村建設,韓復矩不但充分理解,而且劃出19個縣供其進行社會改革實踐,並將地方軍政大權一併交他作主,在那個時代,一個職業軍人能有此胸襟和雅量,殊為難得。
梁漱溟對韓復矩的評價是:「韓復矩作戰英勇,又比較有文化,方深得馮玉祥的重用和信任,一步步提拔,而成為馮手下的一員大將。後來他離馮投蔣,去山東主政八年,曾試圖做出一些政績,直到抗戰爆發,被蔣介石殺頭。」「他對儒家哲學極為讚賞,且讀過一些孔孟理學之作,並非完全一介武夫。」
韓復矩的京劇情結
徐北文所說的趙太侔是一位戲劇家,由他創辦的「山東省實驗劇院」(江青曾是這所戲院的學員),在韓復矩主魯前已解散,原教務長王泊生與部分學員返回北平、組織劇團,時值「九一八」事變,趙為該劇團取名「晦鳴社」,取《詩經》之「風雨如晦、雞鳴不已」之意,勉勵劇團在國難當頭之際,喚起民眾抗敵救國。王泊生以愛國歷史人物為主角、改編京劇新本,到全國各地巡迴演出。當「晦鳴社」又回到濟南演出時,其推出的愛國新劇受到韓復矩的關注。在一次劇團上演《文天祥》時,韓突然上臺發表即興演講。他說:「王先生編的戲很不一般,兄弟認為大有深意,列位要好生想想,這才叫移風移俗哩!」 「晦鳴社」因此而聲名大噪。
此後,韓復矩對該社新編京劇情有獨鍾,加之當時的教育廳長何思源與趙太侔又是北大同學,受趙之托,也從旁美言。韓於1934年撥出專款,恢復劇院,定名為「山東省立劇院」,仍由王泊生任教務長,後來中國不少戲劇名家均出自這所學校。
畢業於該校的當代京劇「程派」表演藝術家趙榮琛,曾在香港《大成》雜誌上發表長篇回憶文章《我見過韓復矩》,他說「韓復矩是山東省立劇院的支持者。」「我倒是見過韓復矩。他很喜歡京劇,常來省立劇院視察。他中等身材,很魁梧,由王泊生陪著到處看,也到我們的劇場看戲,主要是看京劇,也看劇院的話劇,而他是不大喜歡看話劇的。」
提起趙太侔,還有個人也值得一說,那就是著名的戲曲理論家齊如山。齊是河北省高陽縣人,出身書香世家,自幼熟讀經書,19歲就讀於「北京同文館」,學習德文和法文,畢業後遊學西歐各國,考察戲劇、學貫中西。齊畢生致力於戲劇改革和京劇創作,曾為梅蘭芳編劇,幫助他創立「梅派」,並把中國的京劇藝術推介到歐美各國。
1931年,齊如山與梅蘭芳、余叔岩、張伯駒、陳半丁等在北平創立「北平國劇學會」,後因經費問題而一度停辦。韓復矩在濟南聞訊後,鼓勵齊「務必把『國劇學會』再恢復起來」,並贊助他四千元的開辦費及每月四百元的經常費。「北平國劇院」很快又重新開展工作,直到抗戰爆發。
不久,齊又擬籌辦「國劇陳列館」,但苦於沒有合適的館址,韓復矩又將他在北京東絨線胡同的一座三進深的大宅院(張學良贈送給韓的)無償提供給他使用。齊非常興奮,立即帶領家人與朋友將宅院打掃洗刷一新,把多年蒐集的三百多件京劇樂器、各種年代的戲箱、名伶照片及抄錄的許多梨園名人之碑文墓誌一併展覽出來,直到「七七」事變爆發,北平淪陷,日寇以「敵產」名義將韓宅「沒收」,「國劇陳列館」才告關閉。
毋庸諱言,韓復矩是民國史上一位頗有爭議的人物。而有關他的種種荒誕不經的「戲說」已使人們很難看到其真實面目了。韓身為一名專制時代的封疆大吏,確有其剛愎自用、獨斷專行的一面,但他尊重知識、尊重知識份子卻是不爭的事實,正如有人評論的那樣:韓復矩的一生是多色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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