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科主任通知我和另一位女同事,第二天市法院將處決一批死刑犯,這次由我和這位女同事一起去取被處死的犯人眼球,用作眼角膜移植的材料.
剛進科不久我就知道,科裡作角膜移植的供體絕大部分是死刑犯.科裡的醫生們,除了正在懷孕的女同事外,每個人都會輪到去刑場做這件事.不僅是年輕醫生們,就是主任教授們,也都去過.
在得到通知後,我心裏的恐懼和不安就開始慢慢生起,上班也是心神不寧的,因為第二天按通知講需要早起,我就決定早點下班回宿舍去休息.那位女同事不住宿舍, 因為我一向貪睡,我倆就約定,明早她到我的宿舍去叫我.但回到宿舍後, 我照樣是坐立不安,在床上也睡不著,整晚沒能合眼.自己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照說從上醫科大學開始學醫至今也有十來年了,解剖課也上過了.值夜班被請會診時經常是一個人穿過碩大的醫院,也沒有這麼恐懼過.
第二天天還沒亮,我和那位女同事一起來到醫院醫務科前,其他科的醫生們已經在那裡了.大家一起坐上醫院的車前往刑場.車往郊區開,越開越遠,最後終於停在了一處小山坡前,聽隨車的醫院的負責人講,小山坡後就是刑場了.小山坡前,除了我們的這輛車,還有另外幾輛,過一會兒又來了幾輛,據說都是各家醫院來取器官的車.
沒等一會兒,聽見遠遠傳來警笛聲,越來越近,負責人說,來了.他指揮著年輕的男醫生們抬著擔架去離處決犯人更近的地方等著.過一會兒,先過來一隊手執衝鋒槍,戴鋼盔的警察,繞著小山坡圍了一圈,又過來一隊沒拿衝鋒槍的, 散立在戴鋼盔的警察旁邊.然後被五花大綁著的犯人被帶了過來,被帶到了小山坡後.還沒過一會兒,就是幾聲槍響,然後就是被放在擔架上的死刑犯的屍體被抬了過來.我們所在的車上被抬來了兩具.然後,醫生們都上到車上,車門被關上,車被開動了.有人告訴我們,現在車正在從刑場往火葬場的方向開,路上大約有半小時時間給我們,到火葬場後屍體就會被抬下去火化,所以大家的動作要快.
天哪,心中疑惑起來,為什麼要這麼偷偷摸摸的,為什麼怕被別人知道了 我恐懼得全身發抖,上下牙齒也開始打起架來,但手上不敢耽誤做著眼球摘除.旁邊那位女同事也已經開始做了,耳邊聽見她說,有一個子彈正從眼睛穿過,所以只能有一個眼球可用了.我這邊的這具屍體倒是兩個眼球都沒問題.快速完成任務後,我倆不約而同地轉過身去,只盯著自己的腳尖.車廂裡很安靜,偶爾聽見別的科的醫生說幾句話,大概知道他們進行到什麼地方了.車走的很慢,感覺比半個小時長得多才來到火葬場.被抬下車的是一個被覆蓋著的人形,但大家都知道這具屍體的器官已經所剩無幾了.
回去的路上,車裡很安靜.是恐懼,是疑惑,還是累的
一年以後,我又輪到一次,這次同科還有一個男同事和我一起.並沒有因為已經有過一次經驗,這次就少些恐懼.之前之後的晚上照樣是整晚睡不著.
科裡當時流傳一個笑話,有一位眼科教授,被公認是很有才華的,他也曾輪到過.當時取器官的醫生們在停在刑場旁的車上等待,聽到槍響,他卻先暈倒了.車裡的醫生們因為忙著搶救他,結果那次誰也沒完成任務. 這位教授從此落下了神經質的外號,但他也因此再也沒被派去過.我讀研究生時,他已經是相當有名氣的博士生導師了.在回憶那段時光時,我有時就想,如果他不是真的神經脆弱,就是很有智慧了.因為即使是取已經被處死的死刑犯的器官,即使是被教育說,這樣做能救患者而且還可以幫死刑犯贖點罪,也是一件相當恐怖的事情,內心深處的不安往往會伴隨自己很長時間.
出國以後才知道,在中國取死刑犯的器官大部分都是沒有得到犯人或者其家屬同意的,而這種侵犯人權的現象正受到西方世界的抨擊,所以那會兒才是那麼偷偷摸摸的. 而當時的那種恐懼,我現在分析可能是一種對生命的敬畏,也許還有更深層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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