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這個「第一」的位置可能是屬於建行、屬於張恩照的。對於起個大早趕個晚集的中國建設銀行來說,他們現在不僅要為上市做各項常規的準備,還必須應對前董事長張恩照正在美國被起訴所帶來的負面影響。儘管建行一再解釋這是張恩照的個人行為,但區區一百萬美元的諮詢費,毀掉了張恩照的職業生涯,嚴重影響了建設銀行的聲譽,拖累了價值幾十億美元的上市交易。
而從王雪冰到劉金寶、余振東,中國銀行在上市過程中頻頻爆發的金融大案也在海內外產生了惡劣的影響。這些隨著國有銀行上市步伐加快暴露出的金融大案幾乎無一例外地與各銀行及其分支銀行的行長有關。在國有商業銀行改制上市之路上,「問題行長」就像是銀行上市路上一路踩響的地雷,它炸響的頻率與銀行衝刺上市的速度幾乎成正比。
出問題的行長已經成為每一位國有商業銀行當家人的難言之痛──有時他們自己也身陷其中。從道德上指責是最容易也是最無意義的,我們試圖從中國銀行行長的變遷中找出他們行為的因果邏輯。
2004年8月,在中國銀行、建設銀行股份制改革接近終局的時刻,按中國銀行的股改方案,中行宣布新設董事長一職,由原行長肖綱擔任;行長一職由原海南省副省長李禮輝調任;稍後,建設銀行進行了類似改革,原行長張恩照改任董事長,行長由常振明擔任。
而在此之前,國有商業銀行從來沒有董事長一職,也就是說,在資產上萬億,掌握國家金融命脈的四大行中,從來沒有國有資產的出資人代表出現,而僅僅由黨委領導下的「一把手」來做決策。對於國有企業這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傳統,但面對日益市場化的實體經濟的需求與誘惑,面對與國際接軌的全球化挑戰,這一切顯得格外不合時宜。
在中行和建行引入戰略投資者之後,黨委和董事會的職責問題很快引起了「洋董事」們極大的疑慮和質詢。據說,有一位英國銀行家堅決要求參加中國銀行的黨委會議,因為他知道在中國的銀行中是黨委而不是董事會決定重大事項。當中方以「您不是黨員」為由婉拒時,他甚至認真地提出:可不可以找一個英國共產黨員代表我參加?
前中國人民銀行研究局局長、現任匯金公司總經理謝平在他的關於金融腐敗的研究中描繪了一種金融改革中的「中間過程利益集團」:他們不喜歡傳統計畫體制,因為計畫體制不能賦予他們尋租的機會;他們也不喜歡真正的市場體制,因為市場體制剝奪了他們尋租賴以存在的權力;同時他們還不喜歡透明度,因為在光天化日之下,腐敗很難進行。
腐敗行長正是這一利益集團中的典型。根據謝平在2003年的調查,在3561份問卷中,調查主體普遍認為,金融機構和監管部門的隱性收入佔總收入的20% -60%,全國平均為28%,特別是金融機構負責人隱性收入接近50%,信貸人員則超過30%。其中監管當局負責人的隱性收入最高,其次是部門負責人和一般經辦人員。因為金融腐敗,企業為獲得貸款在利息之外的支出約在9%,與貸款利率上限相加,實際利率在15%-16%之間,與民間信貸市場相近。
1997年,中央政府曾經以2700億特別國債為四大國有商業銀行補充資本金,但並未能阻止資本金再次從安全線內滑落。而此次國務院拿出450億元的外匯儲備,只不過解決了中國建設銀行和中國銀行兩家銀行的資本金問題。以上市促改革,花錢買制度,能不能解決中國銀行業的行長之痛?
當銀行不完全是企業時,很難要求行長是一個銀行家。中國改革開放以後出現的第一代「銀行家」,有相當一批人在不正常的狀態下迅速地隕落了。中國銀行業中的「行長之痛」,源於制度缺陷和人性弱點的相互作用,它的破解之道也必將取決於銀行業整體治理水平的根本性轉變。
在中國政府加大打擊金融犯罪的今天,銀行系統的違規行長可謂車載斗量,但最有名的可能要數以下這個天王級明星組合:原建設銀行董事長、行長張恩照、原建設銀行、中國銀行行長王雪冰、原光大集團董事長朱小華、原中國銀行副行長劉金寶、原國中國銀行廣東開平支行行長余振東。
目前普遍認可的說法是:張恩照是栽倒在美國的法律面前。一家註冊地在中國、英文名稱為Grace & Digital Information Technology Co. LTD的公司,於2004年12月9日在美國加州蒙特雷縣高等法院提起民事訴訟,控告美國著名金融IT服務供應商Fidelity National Financial(FNF)及旗下子公司Fidelity Information Service(FIS)合同違約,違反了誠信和公平交易原則,同時其向張恩照的「行賄行為」,違反了美國相關法律;而張恩照等人的行為則構成蓄意干預合同實施。
起訴方曾於2001年協助FIS向中國建設銀行銷售銀行管理軟體系統。根據合約,如交易達成,Grace & Digital Information Technology Co. LTD有望獲得近6000萬美元的佣金。但起訴方指控,FIS公司於2002年5月款待時任中國建設銀行行長的張恩照進行了一次加州「高爾夫之旅」,在全球最豪華的高爾夫球場之一加州卵石灘度假。
在此行中雙方簽署了新合同,導致原告未能獲得FIS此前承諾的佣金。這個交易的另一部分是,FIS為張恩照租借了高爾夫球桿,並以諮詢費形式向其支付了100萬美元。FIS的這些行為,構成了對張恩照的行賄,違反了美國《反海外腐敗法》有關規定。
首都經貿大學法學系焦志勇副教授為《時代人物週報》分析:「其實這個訴訟本身不是針對張恩照的,而是兩個公司之間的合同糾紛,作為民事被告,美國方面也沒有權力要求張恩照去美國受審。」儘管如此,這樁案件畢竟暴露了張恩照受賄100萬美元的事實,因此,張恩照在事發後以個人原因辭職。
張恩照究竟還會有什麼問題,得等待紀檢部門的調查結果。可是張恩照栽在一個小小的高爾夫球上,也有其必然性。張恩照祖籍山東,他和惟一的妹妹都出生在上海。其父是一個腿有殘疾的上海煤炭公司工人,母親是普通的家庭婦女。一家人生活極為清貧。
1963年,張恩照幸運地被招入上海建行,並在兩年後成為了撥款員。文革結束後,他成了為數不多的老員工和骨幹,在建行恢復業務的過程中,沒有讀過大學的他成了很多人的培訓老師,由此建立了自己的人脈基礎。由於出身貧寒,張恩照在當上上海分行行長之前的生活一直非常儉樸,「懶漢布鞋」是他的最愛。
1982年,張恩照爭取到了去復旦大學進修的機會,主動承擔了建設銀行上海分行投資業務部的籌建,對外,這個部門稱「中國投資銀行上海分行」,張恩照的身份是副行長。大膽的他僅僅根據書本上的知識,就組織了以花旗銀行為首的財團通過建行為上海石化總廠進行轉貸,同時策劃發行了8億元人民幣債券。
此舉的成功,不僅得到了媒體、領導、同行的讚賞,也引起了政府領導的注意。1984年開始的上海石化30萬噸乙烯工程籌資項目的成功,更使張恩照短短三年完成了「連升三級」的奇蹟。此時,張剛滿40歲,成為當時上海最年輕的行長。
張恩照的上海分行行長一做就是13年。在這期間,他大批起用自己的學生,上海建行幾乎所有的中層幹部都是他的學生。他的地位也相應得到了鞏固。在業務順利的發展中,在學生們的簇擁下,張恩照開始沈迷於網球、高爾夫,還喜歡上了遊艇。不抽煙不喝酒的他卻喜歡吃價值千元的極品兩頭鮑,並成為了一些富豪們的座上客。
順風順水的張恩照在1999年10月被調到了總行,半年之後就成為了王雪冰的副手,在王雪冰突然倒臺之後,他成為了新任建行領導,還一度候選為CCTV年度經濟人物。如果沒有那一次高爾夫之旅,沒有那100萬美元,張恩照現在也許正率領著建行員工張羅上市,而未來他有可能很長一段時間吃不上兩頭鮑了。
王雪冰一直有做銀行家的野心,《中國青年》雜誌在1988年第二期上以《出航沒有避風港》為題,以王雪冰為主人翁發表了一篇報告文學。文章發表後在中國銀行內部「人們議論紛紛」,震動餘波甚至持續到王雪冰事件之後。文章開頭的幾句話讓很多人難忘:「36歲,是一個應該追求穩妥的年齡了,鐵馬金戈的夢想本該成為過去。36歲的王雪冰卻仍沉浸在冒險所帶來的亢奮中。」
中國銀行,被業內人士喻為中國銀行業改革的「領舞者」,也被著名的美國穆迪公司認為,「最有可能成為世界級銀行」。他們未來的目標之一是:成為下一個花旗銀行。當時王雪冰是中國銀行資金部副總經理,這是他坐到這個位子上的第二年。原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中國執行董事戴乾定說,那篇文章發表時正值「提升的時節」,幾個月之後,王雪冰升任中國銀行紐約分行總經理──「這一次升遷在中國銀行很不常見」,戴乾定說那是「創造性的提拔」。
紐約分行開業後,中國銀行總行隨即將在北京與國外代理行做的資金拆放和外匯買賣業務,逐步交由紐約分行代總行在紐約市場拆放和買賣成交。王雪冰也在這裡找到了能容納他的大銀行家夢想的王國。
王雪冰有句「名言」:「我42歲時就當了行長,你們呢?」這句話是他對國外同行最愛說的一句話,一些外國同行也認為王雪冰是他們認識的最出色的中國銀行官員:「在中國和國外的世界經濟論壇上用流利的英語發表頗有見地的講話,他非常專業,非常聰明,一直強調效率和盈利性。」
王雪冰應當是工農兵大學生,但這並不影響業內人士對他能力的評價。王雪冰曾著書《歐元實務》,熟知他的人都說,王雪冰對歐元的研究頗有造詣。在傳奇色彩上,他可以與朱小華相比。
1977年,對外經貿大學畢業的王雪冰工作僅一年,就被中行總行派到了倫敦分行做交易員。當時分到中行的大學生有幾十個,而能被派到倫敦去的只有四、五個。倫敦分行當時是中國銀行在國外的主要基地。中國的外匯都換成英鎊放在倫敦分行,而國家黃金儲備大部分也都在倫敦分行。
同行普遍承認,王雪冰確實是一個很優秀的trader(交易員)。而且是一個被西方銀行界認可的專業人士,「他做黃金交易,是一個世界範圍內都排得上名的交易員」。王雪冰曾成功地做了一筆黃金交易,一筆交易換來了一座大廈──就是位於北京阜城門的中國銀行原來那棟大樓。
有關王雪冰技術能力的,還有幾個在市場上廣為流傳的故事,如「亞洲金融風暴中中國銀行在香港阻擊索羅斯時所起的作用」、「中國銀行充當電信盈科收購香港電信的背後力量」等等。還有一個說法是:他親自參與操作的「業務」,一年能賺到的錢,相當中國銀行倫敦分行全年的利潤。「他炒澳元,能在貨幣市場上把澳元砸了下去,從而在出口大宗貨物方面賺了很多錢」。
在中國銀行紐約分行,王雪冰有了實現他大銀行家之夢的平臺。中國銀行有關資料顯示:到1992年末,該行各項存款和貸款餘額分別比1982年增加30倍和 47倍。貸款項目表現尤為突出,不但成為該行利息收入重要來源,而且王雪冰在1991年設立了信貸管理部,負責統一授信工作,加強對貸款項目的審批、發放等工作以及實行預警監測辦法,使不良貸款逐年有所下降,到1992年降至1.3%,已在提存準備金範圍之內。
對於王雪冰,《時代週刊》亞洲版曾寫道「從不穿聚酯衣服、喜歡法國餐館、還有波爾多葡萄酒」。他愛抽菸斗,打高爾夫。他被形容成「優雅的銀行家」。即便後來在法庭上受審,王雪冰也西服得體,領帶顏色偏深,恰似標準的銀行工作著裝。
他從不掩飾自己對風雅的追求。王雪冰說:「我喜歡收藏名表,不喜歡錢財。」王雪冰認為,玩車,那是窮人的愛好,富人應該玩表。他所收藏的名表每隻單價大都在10萬元以上,品牌達幾十種,有「勞力士」、「名士」、「伯爵」、「時計」、「富蘭克.穆勒」、「百達翡麗」等等。
對王雪冰的審查,最直接的導火線就是給中國銀行業的海外形象帶來極大負面影響「紐約分行」事件。然而,「王雪冰事件」在國際金融界引起的震盪之大,已經超出了一個普通銀行行長職務犯罪應有的反響。如英國《金融時報》一篇報導就稱:「王雪冰在2002年1月被抓,震驚了許多外國銀行家。王雪冰流利的英語和清理國有金融體系並將其國際化的追求,曾給他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坊間一直有一種傳聞,說朱小華每週去夏威夷的高爾夫之行,最終將他送進了監獄。朱小華是一個平民出身的浙江人。1966年17歲時下放北大荒。1977年回上海,進入上海銀行系統,正式開始他的金融生涯。朱小華是從基層一路打拼上來的,他曾經做過人行上海分行金融研究所的副所長,然後是處長,在20世紀 80年代末期成為上海人民銀行的副行長。
正是在這個副行長任上,朱小華時來運轉,開始了他從一個地方官員躍升為中央級官員的關鍵轉折。此後,朱小華進入了他作為一個候補閣員必要的儲備及快速升遷時期。他先是出任新華社香港分社經濟部副部長,以增加必要的海外閱歷,1993年7月,44歲的他成了當時最年輕的副部級高官:央行副行長兼國家外匯管理局局長;1996年10月,他又出任中國光大集團董事長,這是國務院設立在香港的窗口企業,與中信公司齊名。
對這位年僅47歲,但已經具有中國金融系統完整履歷的技術官僚來說,光大可能是他更上層樓之前的最後一次外放。雖然他還是一名地地道道的體制內官員,但香港畢竟給了他更大的個人發揮空間,所以,他要利用在光大的機會,放手一搏。然而,朱小華沒有料到,光大之任,竟成為他仕途及職業金融家生涯的最後一程。
在短短的一年多時間中,朱小華展開了一系列的併購活動,擴張勢頭十分迅猛。其勢洶洶,頗有讓光大脫胎換骨的味道。時值香港回歸前後,炒家借勢發力,光大系股票扶搖直上,成為紅籌股中最熱門的炒作對象。一時間,朱小華變成紅籌公司當之無愧的形象代言人。有香港媒體更直接將此歸納為「朱小華熱」。
朱小華春風得意的時候,據說比王雪冰還有派頭。每個週末從香港乘頭等艙飛赴夏威夷度週末、打Golf,是他少不了的休息。左右自然伴有美女不斷。香港媒體公開報導稱,不少港臺美女都是朱小華的貴賓。
2002年10月10日,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以受賄罪判處朱小華有期徒刑15年,並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朱小華的貪慾毀掉的不僅是自己,還有他原本幸福的家庭。1999年7月朱小華剛剛被中紀委監察部採取「雙規」措施後,其妻任佩珍聞風而動,於1999年8月攜帶贓款逃往美國。但2000年11月,任佩珍因難以承受壓力在美國自殺身亡,其在美國唸書的女兒朱蘊接連受到極大打擊,精神幾近崩潰。
2003年5月底,時任中銀香港總裁的劉金寶被突然調回北京。事後證明,他因涉嫌經濟犯罪接受調查。不久,上海農凱集團董事長周正毅、上海萬泰集團董事長錢永偉亦雙雙被拘。這一連串突發事件立刻成為當年中國最具震撼力的新聞事件之一。
劉金寶曾作為佼佼者被派住中國銀行倫敦分行工作,作為中國當時最年輕的外匯和黃金交易員之一,業績不俗,乃至五年之中三次提升,被看好為「金融新星」,更曾獲評為「上海十大傑出青年」。
香港一家投資銀行的分析師認為,中國銀行的問題不是第一次,劉金寶事件給人的印象是「又出來了一個」。而劉金寶出事無疑是去年的王雪冰事件的某種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