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水資源問題專家、《中國水危機》一書作者馬軍等日前考察了川西北多個將建或在建的大型水電工程,對大型水電工程漠視庫區利益訴求而引發新的貧困問題,多有接觸 。
範曉說,正在建設的大渡河上最大的水電站---瀑布溝電站,涉及移民超過10萬人,處於庫區的漢源縣城要全部搬遷。這些受影響的城鎮居民和農民,原本生活在較富庶的河谷、壩子和平原上,現在都要搬到生產和生活條件很差的地方。而他們得到的補貼遠遠不夠買新房。一些城鎮居民的鋪面房怎樣補貼,沒有說;農民將要搬到哪裡,也沒有講。
他認為,多年來形成了一個定式---修大工程是國家的需要,政府怎樣定,百姓就怎樣做。但環境影響評價法規定,所有大型工程受影響社區的群眾都有知情權,都有參與和發表意見的權利。
範曉舉例,四川省政府特批,瀑布溝水電工程開發商可以以最低標準給移民發補貼。這裡有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這種事實上的企業行為和企業利益被"國家的需要"遮蓋了;以"脫貧、發展為目標"的水電工程,結果適得其反,甚至使一些原本較富裕的農民陷入貧困之中,"這不公平"。
當然,這樣的後果並非政府希望的,問題的嚴重性出乎他們的預料。雲南社科院專家於曉剛說,"雲南漫灣電站建設前,是當地政府'替'農民跟水電公司簽訂的協議,很好的生存條件就這樣低價賣掉了。直到後來,看到庫區移民日益貧困、生計無著、就業無門,很多人靠撿拾垃圾維持生活的悲慘處境,縣鄉政府官員才有所醒悟。後悔藥,政府可以吃,但真正受苦的是上萬移民。這也是最不公平的事。"
"大型工程上馬,政府和投資商首先要為環境買單。"四川省社科院研究員林凌說,"甘孜地區在長江上游,是世界生物多樣性最豐富的地方。一旦這裡的生態資源被破壞,遭殃的不僅是當地人,大半個中國的長遠發展都會受到影響。因此,在這些地方搞大型工程要格外慎重,國家要給雲南怒江傈僳族自治州政策和足夠的錢,扶持綠色農產品開發。而不是靠大型工程脫貧。"
距怒江所在地六庫鎮10公里就是新村。新村農戶1年養牛收入1萬元左右,是當地較富裕的村子。怒江流域的第一個大電站就要建在新村附近的小沙壩村,村民將全部移走。
"明天的生活怎麼樣?"新村村民心中沒有譜兒。不久前,於曉剛他們選出十幾個代表專門去看了漫灣庫區的移民。他們瞭解到,電站建成後,庫區移民生活越來越艱難,一些移民婦女和兒童成了東部人販子的目標。有的男人發現老婆被拐賣走了,卻拿不出兩萬元"路費"給當地警方找人。
馬軍認為,這些問題是"大型水電工程的硬傷"。他說,對水電帶來的生態與環境問題,尚有不同見解。但對庫區移民的貧困問題,對與此連帶的社會安定問題,各界卻有一致的認識。
他說,山高谷深建壩容易,但淹掉的,全是最適宜居住和收穫的好地方。讓移民"上靠"、"後移"的地方,往往都是生產、生活條件極差的石頭山。不僅地質災難多發,還難以謀生。
馬軍指出,移民問題,不是給一筆錢就能一了百了的。發給移民的錢通常夠用一兩年,以後沒了生計,必然陷入貧困。像漫灣的一些移民完全失去土地,雖被改了城鎮戶口,卻領不到城鎮貧困補助。多數人沒什麼文化,就業機會很少。這些問題,水電公司不考慮,政府事前也沒想到,現在全壓在農民頭上。瀑布溝即將移走的10萬人也同樣面臨這些難題。
馬軍自認,這些擔心並非沒有來由。50年來,中國大型水電工程共有1600多萬移民,其中有1000萬人處於貧困之中。世界銀行提出一個原則:移民搬遷後的生活不應比搬前差。但我國目前的搬遷補貼標準顯然過低了。
馬軍說:"我們不能前賬未了,又欠新賬。"現在各地政府需要對大型工程建立一整套程序,把移民利益和未來發展問題全考慮進去,包括要具體到淹沒的小水電怎樣補償---農民原來用一度電一兩角錢,不能修完大電站,還讓他們花八九角錢去買電,讓鄉村企業因為用不起電而倒閉。這個道理講不通。
記者瞭解到,紅水河兩大電站"水電扶貧"卻引來了天價電的問題,在距離怒江不遠的瀾滄江漫灣電站同樣出現了。原來在這些水利資源豐富的山區,已經建設了不少小水電,有些甚至不用建壩就可滿足當地用電,那些架設在山溪、小河上的微型水電站對生態和環境的影響接近零。電費很低,農民都用得起。但大電站賣的電一是用不起,二也用不上---沒人出錢給農民往高山峽谷上架電線送電。
專家們最後說,解決這些問題,首先要解決政績觀的問題。
(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