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悲傷的氣氛中轉眼而逝,天空的深藍色逐漸散去,我來到姥爺院中的那片熟悉的橘子園,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是姥爺在離休後親手栽種的,如今已經挂果成熟多年,自我懂事每年與母親在桔香季節來看望姥爺時總能品嚐到不一樣的美食,房前也是姥爺栽種的兩棵桂花書早已成材,樹上的青苔也似乎證明著什麼,這兩棵姥爺的好友每年用一樹幽香來回報恩情友情,姥爺總習慣放養幾隻雞在這片不大的橘子林中,就在此時此刻公雞鳴叫了三次,似乎也在與姥爺道別。
干休所裡的老同志及其家人紛紛登門探望,幾位老人也忍不住低頭老淚縱橫,看著從農村趕回家奔喪的大舅一次次的跪在地方答謝訪客,我的心裏真的百感交集;在上午即將結束時,民政局局長叼著香菸帶著一位腳穿尖頭高跟皮靴身桌短裙的女子(可能是秘書或是助手)來到家中,這是來處理姥爺後事的,我的幾位舅舅把兩個人引到另一間屋裡交談,我和其他的一些家屬沒有過去,依舊守在姥爺的身邊。
不一會兒,巨大的爭吵聲音從那邊傳了過來,我跑了過去看個究竟,只見局長依舊伸出五個指頭向我的各位長輩不厭其煩的解釋:5000元撫恤金交給你們,其他的事情你們可以考慮著辦,當然有什麼困難還是可以向組織提出來嘛!
5000元撫恤金代表什麼?停靈費用?火葬費用?安葬費用?
幾位舅舅十分激動的向局長說道:我們不具體要求多少錢,我們只要求局裡能夠按照正常文件規格辦理其父親的後事,可5000元明顯帶有一種欺詐性質,後事費用問題本來百分之九十九以上都發生在民政局系統單位內,作為國家補貼又向百姓高收費的單位,憑哪一條還能想革命一輩子清廉一輩子生前享受地廳級老紅軍收取如此多的雜費。他們一再強調作為姥爺的子女沒有任何為自己考慮的要求,只要求把父親的後事合規格辦理完畢;再者就是要求組織解決其一位智障兒子的保障問題及其不要讓母親遷出如今居住的桔林小院。
可這位局長似乎依舊沒有從他的「中國特色社會經濟理論」中跳出來,與那位散披著一頭長發的女子口沫四濺的介紹著烈士陵園的墓地費用及其雜費(按照國家文件規定我姥爺完全屬於免費入園):老同志操勞一生,你們做兒女的可以選一塊20000元左右好一點的墓碑把你們父親的生平事跡刻上去嘛,盡盡孝心,再選一塊好一點的地方安葬老同志,當然了有什麼困難還是可以找我們談嘛!
我看著面前這位聽說是近一年多從縣級幹部升至現在春風得意的民政局局長,我再看著姥爺群情激奮的六位子女(4位下崗、一位內退、一位由於文革原因重度智障),我看著面前這位身著時髦說著蹩腳普通話的長發公務員女子,再想想陪伴姥爺已經六十多年的姥姥,我少見的衝著這群官僚們吼道:我不和你們爭論什麼錢不錢的,我們不需要你們施舍一分錢,如果你們認為我姥爺是跟著紅四方面軍走過兩回草地後來又扛槍抗日的英雄,你們可以按照老革命者的規格安葬他;如果你們認為他只是個普通百姓,你們可以按照一個普通百姓的規格安葬他,如果你們認為他只是一個無業遊民的話,你們當然有權也可以按照無業遊民的方式處理他;一個人做事要憑良心,你們做為共產黨員做事更應該憑黨性!
我這番話頓時讓吵鬧的房間安靜了下來,這倒讓我有幾分意外,只見這位局長結結巴巴的說道:你……你不要這麼說嘛,我怎麼沒憑黨性辦事怎麼會這麼早就親自來到你們家裡和你們談嘛。此時房間裡已經來了許多悼念姥爺的老紅軍老幹部,似乎他們也十分反感其民政系統的無恥舉動,紛紛堵在門口想要找其理論。
姥爺自從上個世紀二十年代初參加革命以來,一生清廉、儉樸、嚴於律己,用他的一身凜然正氣感染並深深教育著他的每一位子女及兒孫;他為革命付出了一位忠貞共產黨員應盡的義務,他為工作做出了一位廉潔奉公真正的公僕榜樣,他為家庭付出了一位傑出父親應盡的所有責任,雖然他作為父親生前沒有利用地廳級身份為任何一位子女謀過一份私利,辭世後也只給兒女們留下了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物質財產,可他給我們留下的龐大精神財富卻是我們終身享用不盡的,這也使我們作為他的兒女子孫感到無比自豪與驕傲!
可能是有人已經通知了民政局黨委組織,民政局黨委書記匆匆趕來,可還沒有進門,就被門口的老幹部們堵在門外訴苦,好不容易進了屋,幾位舅舅剛準備解釋,可這位黨委書記倒也爽快,或許他感受到了如鬧到市委省委的壓力,或許他感受到了老幹部們的威力,還沒等話說完就完全同意了姥爺子女們一再強調的兩個要求。
姥爺生前不會計較這些事,作為子女兒孫的都清楚,可假如真正他在辭世後知道他為此奉獻了一生的黨在其去世後就如此對待他,姥爺在另一個世界又會做何感想,在遠去的路上是否走的安心?
我慶幸我從來沒有入過團,更沒有要求入過黨,我沒有「福氣」像革命一輩子的姥爺找一位如此恬不知恥、冷血的黨媽媽,我也更沒有那個氣魄與這樣的官僚老爺們同流合污;或許我這又是一篇共產黨眼中的反動文章,又會有一些好事之徒來對我查東查西,此時此刻我沒有精力去管這些,畢竟逝者已矣,我們作為老革命者的後人有責任寫這些東西為了已經逝去的姥爺向他的無情無義、過河拆橋、卑鄙無恥的黨媽媽說幾句閒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