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交錢,不需身份證明就能進廠
12月3日下午2時許,記者經過一番打扮後,提著一個破舊的旅行袋來到龍崗愛聯村口。在愛聯公交車站的一個站牌上,記者看到貼著許多招工廣告,其中一張還蓋著「美思達塑膠電子廠」的鮮紅印章,上面招工的職位應有盡有,並有圖案很清楚地標明瞭應聘的地點。記者順著廣告上的地址找到了位於愛聯村如意路63號出租屋4樓的「美思達公司人力資源部」。這間出租屋的客廳裡擺著兩張辦公桌和一個沙發,一個20多歲的女子坐在辦公桌旁邊熱情地招呼記者:「哎呀!我們現在正需要招人呢!」邊說邊拿出一張招聘表格給記者填寫。為了不暴露身份,記者告訴該女子身份證前幾天被人搶走了,該女子不以為然地說:「沒事!交100元包你立即上班!」
記者交完錢後,旁邊閒聊的2名男子招呼記者跟著他們去工廠。記者跟著他們坐上樓下的一輛面的,在車上2名男子又要去了記者80元的介紹費。2名男子帶著記者左拐右轉地來到了愛聯新屯的一棟出租屋樓下,叫下一名男子嘀咕了半天。可能是樓上的這家「工廠」不需要人,2名男子又帶上記者來到龍崗盛平村委附近的一棟臨街鋪面前,從一間名為「明興水果店」旁的樓梯上去,2名男子將記者帶到2樓一間標有「廣利工藝品廠人事部」的房間內,一名男子坐在辦公桌前翻看表格,帶記者來的男子說一句「和吳總說好了!」就轉身走了。自稱李主管的男子胡亂地給記者填寫了一張廠牌和一張飯卡,收了記者78元的「工本費和表格費」,立即就帶記者去「車間」上班。
一日兩餐,飯菜裡沒有一絲油花
李主管帶著記者從盛平村委附近的一條小巷子進去,走了大約500米的路程,來到田段心南路的一棟4層出租屋樓下,這棟樓的瓷磚牆面滿是灰塵,卷閘門和旁邊一個鐵門緊閉著,李主管在樓下用四川方言大聲吆喝了幾聲,2樓的窗戶上探出一個人頭警覺地環顧了一下四周,然後跑下來打開了旁邊的鐵門。
記者跟著李主管從旁邊的廚房巷子上了2樓,裡面有許多男女正在擺弄著一些塑料花。李主管告訴記者,2樓就是工廠的「生產部門」,3樓、4樓是宿舍。將記者安排在3樓的一間擺滿了鐵架子床的房間後,李主管要記者立刻到「生產部門」去上班。記者下到2樓,看見裡面100多平方米的空間內擺了3張用膠合板拼成的工作臺,20來名男女圍坐在工作臺的兩邊,將一些塑料花瓣從枝條上扯下來,移送到旁邊工作臺進行重新組合。一名叫阿梅的女工給記者抱來一堆綠色的塑料花粗胚,要記者將那些花瓣從粗胚枝上扯下來,然後堆放到旁邊的紙箱裡。
記者拿起塑料花粗胚開始工作,細小的塑料花瓣緊緊地連接在粗胚枝上,而將它扯下來必須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小花瓣,然後用力往外拉。剛開始扯的時候還覺得好玩,扯了兩三個小時後,大拇指和食指的皮膚就開始隱隱作痛,肚子也開始覺得有點餓了。大約6時左右,樓下有人在吆喝吃晚飯了,有幾個飢腸漉漉的工人站了起來,但立即被旁邊的2個「監工」喝住了,「幹完手上的活才能吃飯!」「監工」凶神惡煞地盯著想吃飯的工人。
終於將手上的塑料花扯完,工人們爭先恐後地衝向廚房,端起飯碗就狼吞虎嚥。記者看見飯是剩下的「鍋巴飯」,菜是水煮南瓜和水煮白菜,清湯寡水地看不見一絲油星。記者吃了兩口就想倒掉,工友阿貴在一旁勸記者:「強忍著吃下去吧!每天都是這樣的飯菜,而且一天只吃兩餐,不撐飽肚子能熬得到明天中午?!」「他媽的真黑!」工友宋友明說,每天工人的伙食費不會超過1元錢。
動輒罰錢,20多條制度「秋後算賬」
飯後休息了半個小時,「監工」就開始吆喝晚上又要加班了,記者和工友們被趕上2樓,樓下的鐵門又「轟」地一聲關上了。手指頭已經發麻的記者忍著疼痛又開始重複著扯塑料花瓣的簡單勞動,整個2樓的「車間」裡靜悄悄的,只有塑料花瓣從粗胚上扯下的「叭叭」響聲。記者側身想和旁邊的工友聊上幾句,剛開口說話,「監工」就走了過來,「工作時間不准閒聊,違者罰款20元!」「監工」指著牆上貼著的「處罰制度」對記者說,記者仔細看了一下貼在牆上的一張4開的白紙,上面有21條處罰規定,其中有許多「晚上洗衣服罰20元、打開廚房水龍頭罰10元、泄露工廠機密罰50元」等不可理喻的處罰條款。看到「保安」走開了,工友胡小剛小聲地對記者說:「工廠根本就沒有給工人發過工資,罰款、罰多少全由他們說了算,到了工人想結算工資走的時候,他們將處罰的次數拿出來給一算,哪個工人都倒欠了他們一筆伙食費和住宿費。」
加班加到凌晨1時多的時候,實在熬不住想打瞌睡的工友胡小剛邀記者到2樓樓梯口抽口煙,「他媽的!天天加班到凌晨,伙食又這麼差,再干幾天會被累死!」胡小剛憤憤地說,由於自己在深圳舉目無親,身上又沒有一分錢,要不然早就離開了。
正說話間,「監工」走了過來,一把奪過記者和工友胡小剛嘴上的香菸,「不好好幹活,小心揍扁你的骨頭!」「監工」惡狠狠地將煙頭甩在地上,用腳輾得粉碎。「我瞌睡了,抽支煙也犯法了?!」工友胡小剛不滿地質問。「就是犯法了!你他媽的想造反啦!」另一個五大三粗的「監工」跑過來推了胡小剛一把,並揚起拳頭要打人。記者見狀連忙賠笑臉並拉開胡小剛回到工作臺。「監工」在身後惡狠狠地說:「你小子記住了,抽煙罰20、頂撞領導罰30!」
精疲力盡,三天趕出一車貨
每天早上6時多「監工」就把大家攆起來幹活,然後一直要到中午12時才能吃點沒有油水的飯菜。連續幾天晚上都加班到凌晨1時以上,記者和工友們一個個都累得精疲力盡。營養不良加上睡眠嚴重不足,以至於每個工友的臉上都呈菜色,記者的脊椎骨隱隱發痛,到後來根本就彎不下腰。12月6日中午,一批奼紫嫣紅的塑料花在工人夜以繼日的趕製下完成了,馬上又有一批塑料花的粗胚用人貨車運到黑工廠樓下。
6日下午6時左右,記者和工友們在「監工」的吆喝下將趕製好的成捆塑料菊花、塑料玫瑰花搬到樓下,彎腰都困難的記者強忍著疼痛提著兩捆塑料花走下樓梯。在門口的台階上,記者一個趔趄,一捆塑料向日葵花掉在地上。「你想找死呀!」「監工」在身後罵罵咧咧:「你知道做好了的花有多貴嗎?賣了你都賠不起!」記者一手扶著腰,一手提著捆好的塑料花往停在樓前的一輛牌照為粵B175××的人貨車上放,很快就放滿了整整一車廂塑料花。工友鄧國祥邊裝花邊嘀咕:「三天趕出一車貨,工人累死,老闆賺死!」
幹活5天,倒欠老闆幾十元伙食費
12月7日下午,實在支撐不下去的記者慫恿工友胡小剛和鄧國祥一起辭工走人。從湖南懷化農村老家出來不久的鄧國祥有些遲疑,半天拿不定主意。而湖北黃岡的胡小剛因為幾次被騙,知道再呆下去也拿不到工資,所以下決心離開這家黑工廠。下午5時,記者和胡小剛找到李主管,提出天天加班身體吃不消,要求結算工資辭工。李主管假惺惺地說:「加了班工資就高嘛!很多工人都提出來要加班呢!」李主管裝模作樣地從抽屜裡拿出一個計算器,胡亂地在鍵盤上按了一通,「算啦!就不收你的伙食費和住宿費了!」李主管顯得有些慷慨地大聲說。隨後他說,這事還不能讓老闆知道,要是知道了會罵他的。
記者提出能不能退回進廠時交的押金,李主管馬上拉長了臉對記者說:「還想退押金?你幹活4天半,吃了9頓飯,住了4個晚上,按深圳的住宿費和伙食費標準來算,你起碼還得交上幾十元錢!」李主管說完就揮手示意記者出去,不要再呆在房間。記者腦子裡算了一下,打工四天半,不但沒有賺到工錢,再加上前面交的100元中介費、80元介紹費、78元工本費和表格費,記者反而倒貼了258元。
李主管然後跟胡小剛結算工資。過了幾分鐘,胡小剛罵罵咧咧地從李主管的房間裡出來,「沒白天沒黑夜地幹了一個多月!讓他們這樣一算,我的工資還不夠抵上罰款!」就在記者走出「工廠」大門的時候,又有職介人員帶著三四個外來工來辦理入廠手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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