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辛集特大爆炸案留下難題

發表:2003-09-17 2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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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擺在河北省煙花爆竹行業面前的有兩條路:要麼繼續生產,要麼全面退出。「瀏陽模式」與「萬載方案」的經驗告訴我們:生產,就要安全規範地生產;退出,也要退而有序。總之,不能一刀切。

違規操作是罪魁禍首?

7月28日下午6點08分,河北省辛集市王口鎮的郭西煙花廠發生特大爆炸事故。事故不僅奪去32條寶貴的生命,還使得該省99家煙花爆竹廠全部停產,而與此息息相關的生命與經營企業,也蒙受著難以估計的損失。

初步調查顯示,此次事故的直接原因是晾晒藥球自燃造成連續爆炸,而廠家嚴重違章作業,是這次爆炸事故造成嚴重後果的重要原因。但此前的7月18日,公安部門對這家工廠進行安全生產檢查時,該廠將違規存放的產品、火藥原料全部轉移到廠外,矇混過關,等檢查過後又繼續非法生產。

一份小范圍傳閱的《調查報告》指出:7月 28日,郭西煙花爆竹廠違規在晾晒場外大面積晾晒藥球(成分含硫磺、鎂鋁合金粉、高氯酸鉀等),同時違規大量晾晒禮花彈。據現場目擊者梁偉建、楊恆波等人反映,他們親眼看到,當天下午6時許,這家廠房生產區南側的晾晒場內藥球首先發生爆炸,並隨即引起生產區內違規晾晒的禮花彈和藥球的大面積爆炸。在爆炸當天,全廠220名職工中有大約169名在現場工作。

記者瞭解到,郭西煙花爆竹廠生產的主要是禮炮,這種禮炮最高能向上躥出200多米。郭西村從事過相關工作的老王告訴記者,禮炮裡的火藥製作必須經過晒藥,將前期製作過程中的濕的五顏六色的造粒曬乾,然後才可用於禮炮的後期生產。「為了安全起見,在曬乾造粒的過程中如果出現高溫天氣(35攝氏度以上),就會在晒場上方挂一張黑色的網遮光,避免陽光直射造成溫度過高發生事故。」

記者從現場看到,郭西煙花廠共有兩個晒藥場,位於廠區的東南角附近,一大一小沿著東西方向比鄰排列,小的靠近東牆,面積約有50平方米,大的在小晒藥場的西面,面積約有80平方米。兩個晾晒場距離存放半成品和原料的庫房距離,僅30米。

石家莊市公安局副局長郭新年從現場初步勘測的情況得出結論:煙花爆竹勞動安全技術規程規定,氣溫超過35攝氏度不得進行晾晒,因7月28日氣溫高達37攝氏度,濕度達93%,而晾晒的藥球中含鎂鋁合金粉吸濕發熱,不能及時散出,熱量積累到一定程度發生自燃引起爆炸。

郭新年同時介紹,這家工廠為片面追求經濟利益,沒有按照安全生產規範操作,擅自將原設計的雜品庫、制筒車間作為成品庫,將7月18日以來生產的成品全部放在裡面儲存,造成生產區內爆炸品大量超存,致使爆炸事故損失慘重。另外,廠家還違規在非用藥車間裝填黑火藥、引線,使爆炸引起連鎖反應。

一刀切「株連」上百家企業

7月30日,河北省委省政府在辛集市召開安全生產緊急會議。會議下發《關於進一步加強煙花爆竹安全生產工作的緊急通知》,重申所有煙花爆竹生產企業一律停產,併進行全面整頓。

就在同一天,河北省邯鄲、邢臺、唐山、張家口等市,分別召開了煙花爆竹生產廠家負責人會議。滄州、衡水、秦皇島等市公安機關分別派出工作組,對煙花爆竹生產廠家進行檢查,對封存的煙花爆竹生產原材料和成品、半成品逐一登記造冊。截至記者發稿時,河北省99家煙花爆竹生產廠家已全部停產。

「在安全生產的背後,掩蓋著一個經濟利益的關係,不能只顧重點單位原則,而否定了安全生產。」石家莊市市長臧勝業如此指出。按臧的要求,各縣(市)區對煙花爆竹、民用爆破器材、煤礦、煤氣燃氣、交通等行業進行重點檢查,「該停就停」。

風暴由此波及到相關行業。7月30日當天,辛集市田家莊鄉政府召集銀粉企業負責人,召開安全生產緊急會議,對40家銀粉企業下達了堅決關停的死命令,原因是銀粉行業易發生易燃易爆安全事故。與此同時,保定、承德、廊坊等市公安機關的主管領導親自帶隊,到轄區所有涉爆企業進行實地檢查,與企業共同制訂整改措施。

此間,河北省長季允石的一番談話,被地方企業主認為是事故後大整改的方向標。季說:「當務之急,要立即組織人員下到基層,採取緊急措施,對那些不符合安全生產條件、仍在生產的企業堅決關停。同時,要從長遠著眼,從結構調整的思路出發,對安全隱患大的那些煙花爆竹、小煤礦等企業,痛下決心,該關停的關停,該取締的取締,堅決消除安全生產隱患。」

辛集的煙花爆竹企業會不會被政府掃地出局,成為一種猜測。其實煙花爆竹並非是辛集的主導產業,這裡是中國北方最大的皮革之鄉,該市的皮革今年上半年實現出口創匯1.52億美元,比去年同期增長143.7%。從這一點上,政府把煙花爆竹這個高危產業從辛集掃出門,成為可能。

但政府一刀切的行為引起了部分廠商的不滿。田家莊某銀粉廠的一位業主告訴記者,「政府應該盡快恢復我們工廠的生產。他們最清楚我們在安全方面花了多少錢,不能將事故的損失再往我們頭上扣啊。第二,我們多數廠家都與別人簽有訂單,如不能準時交貨,對方一定會據合同索賠,難道政府能代為賠償?第三,企業沒有生產,便發不了貨、收不了款,也發不出工錢,那職工怎麼辦?我們鄉40家銀粉廠全關,這麼多人一鬧起來,還能講安全嗎?」

河北省煙花爆竹流通協會的陳先生告訴記者,更可怕的是,目前全省有上百噸火藥及花炮半成品,如果不盡早製成產品運出去,無論受潮或日晒,都有可能突然自爆。這樣後果更加嚴重。

「我們也曾經考慮過,能不能把整個煙花爆竹行業統統關掉呢?現在看起來不太現實,第一市場有需求,2002年河北煙花爆竹消費市場銷售形勢明顯好於上年:省外煙花爆竹產品購進較上年增長23%,銷售增長28%;省內煙花爆竹產品購進較上年增長25%,銷售增長23%。另外,一下子把花炮廠減下來以後,全省近10萬從業人員收入減少,個人生活出路以及地方財政收入問題都不好解決。所以從這一點講,扶持一批重點還是必要的。」河北省鄉鎮企業局一位同志說。

缺的不僅僅是制度

據辛集市公安局雒國慶副局長介紹,公安部門對煙花爆竹安全條件每年進行一次審核。「新建、擴建、改建的煙花爆竹生產企業,必須符合國家《煙花爆竹工廠設計安全規範》的要求,逐級報省級公安部門審核同意後方可施工。竣工經驗收合格後,頒發《煙花爆竹安全生產許可證》,憑證到當地工商行政管理部門辦理營業執照後方可生產。」

從2002年10月起,河北的煙花爆竹經營者,還必須獲得《河北省煙花爆竹企業廠長(經理)任職資格證書》後,方能上崗。據介紹,當時省裡決定3年內不再審批煙花爆竹新建企業,並積極推行廠長(經理)任職資格證制度。雒國慶副局長回憶,2001至2002年期間,該省共取締非法生產煙花爆竹廠點近200家。「煙花爆竹新建企業暫停審批後,管理重點將放在對現有煙花爆竹企業的整頓提高上。」

為什麼郭西煙花廠會發生如此大的事故?

「郭西煙花爆竹廠是一家農民股份制企業,建於1984年。他們是公安部門批准的合法企業,最後一次註冊時間是2000年12月。」公安部門一位基層領導如此告訴記者。

郭西村的村民透露,這家煙花廠的法人代表名叫楊義興,在事故中死亡。「不過在他身後還有很多老闆,大概有20來個。」這位村民一邊說,一邊用樹枝在地上寫了一個姓曹的名字。這些老闆每人都在煙花廠安插了為自己打工的工人,他們各自對這些打工者負責,一般付給這些工人的月工資在四五百元左右。也許這一特殊的管理模式,早就埋下了隱患。

郭西煙花廠如何取得生產資格的過程,現在似乎很難求證。但隱藏其身的弊病,卻是公安部門熟視無睹的。記者注意到,郭西村僅此一家煙花廠。國家質監總局公布的「2002年第四季度產品質量國家監督抽查結果」,郭西煙花廠及它生產的「禮花彈」屬於「合格產品及企業」;但辛集市王口煙花總廠卻在「不合格產品及企業」的名單之中。

國家供銷總社的王慶處長認為,本來國家對煙花的生產企業有非常嚴格的安全要求,但煙花生產技術水平要求較低,非法生產的手工作坊大量存在,這使得全行業的管理無法徹底有效地進行。「價格在這個行業的競爭中起決定作用,所以許多非法生產者甚至某些合法生產者就拚命降低成本,比如用價值四五百元的黑火藥代替貴出七八倍的高錳酸鉀,還有的甚至就使用自己煉製的土火藥做代用品。這些化學性質極不穩定的原材料,是引發爆炸事故的直接禍害。」

「當然還有管理體制的問題。」王慶說,按現行的管理體制,原材料由物資管理部門負責,生產由生產管理部門負責,發證和執法由公安部門負責,銷售卻是由供銷社來控制的。鄉鎮企業局作為生產管理部門,負責煙花爆竹企業的審批工作,然而具體的生產和銷售許可證卻是由公安部門來發,具體的執法權也在公安部門。兩個部門,兩套標準,到底是誰說了算?新的《安全生產法》中規定了責任追究制度,出了事故,究竟該誰負責,是審批單位還是發證單位呢?

記者手記:瀏陽的「疏」與萬載的「堵」

現在擺在河北省煙花爆竹行業面前的有兩條路:要麼像江西萬載全行業退出,要麼就學湖南瀏陽的管理模式。

江西省萬載縣一次重大的爆炸事故,使得這個中國第二大煙花爆竹生產基地選擇了「金盆洗手」,在規定的時間內有秩序地全行業退出。

與江西準備痛下殺手,徹底斬除煙花生產的「休克療法」相比,湖南瀏陽卻是另外一番欣欣向榮的景象。

瀏陽市目前共有744家煙花爆竹生產企業,現在已經取得安全標準證書、整改合格的企業共654家。2002年花炮產品的銷售額達到了22億元人民幣,死亡人數控制在10人以內,成了瀏陽市死亡事故率比較低的行業。湖南省鄉鎮企業管理局副局長李球將此經驗總結為三點:一是生產集中化;二是生產專業化、技術化;三是管理原料,即從「原料-生產- 銷售-燃放」幾個環節嚴格控制,安全能得到根本保障。

「煙花產業絕對是一個朝陽產業,但也是一個非常需要細心呵護的產業。」瀏陽市安全監督管理局局長周墨林向記者解釋,要解決安全問題,首先要打一場「人民戰爭」。一方面,必須對所有從業人員進行安全培訓,生產者必須培訓合格後才能持證上崗。鄉鎮按花炮產值億分之四、企業按職工數百分之一標準,配備專職花炮安全員4508人,由市安全委員會統一建檔、持證上崗,形成縱向到底、橫向到邊、上下貫通、左右關聯的安全監管網路體系。

另一方面,各級黨政一把手作為花炮安全監管第一責任人。瀏陽有一個好處,市裡幹部口袋裡的工資56%是來自花炮產業,因而每個人都有責任參與到這個產業的建設和管理中來。他們形成了領導責任制,市委常委每個人都要主抓一個鄉鎮,力爭把事故發生率降到最低點。瀏陽煙花鞭炮管理局與公安、安監等部門的協調工作做得比較好。不過,瀏陽市鞭炮煙花管理局宋局長向記者坦言:「這也不是長久之計,還是會在許多時候影響工作的效率,應該由一個部門統一管理。」

由於傳統煙花大都是手工作坊起家,原有的技術、設備陳舊落後,給安全生產埋下了嚴重隱患,所以,在藥物配置、機械設備、人員技術等方面,都必須狠下心來,嚴加防範。

除保障安全外,瀏陽將提高技術含量、控制污染、實行適度的規模化生產作為該產業的一個發展大趨勢。據安監局周局長介紹,瀏陽花炮股份公司就是全國煙花行業惟一的上市公司,在國內花炮出口市場上所佔份額已超過10%。它不僅能夠有效地提升當地的煙花生產和銷售水平,引導企業走集約化的道路,對在整體上整合煙花行業也具有重大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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