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喬全英對人們說做這個行當難以啟齒,現在他對學生們說:一個人幹一件事情,只要你好好認真地去幹,社會就會承認你,人們就會需要你。
第一次修完腳,一天沒吃飯
儘管事隔30多年,第一次給人修腳的情景,喬全英仍記憶猶新。
現在修腳是人躺著,腳擱在床沿上;過去修腳是人坐著,把腳擱在修腳人的腿上,多半是在澡堂裡進行。喬全英第一次修腳的對象是個挺胖的老大爺,他浴後坐著,把腳擱在喬全英的腿上。喬全英第一次「持刀上陣」,心裏非常緊張,緊握修腳刀大瞪眼睛越湊越近。剛經熱水浸泡後的腳丫子發出的那種臭味兒,實在難聞,開始他屏住呼吸,後來憋不住了,那味兒就直往鼻子裡鑽,嗆得他實在受不了了,就不時把頭扭向一邊,大吐一口氣再深吸一口氣後,又繼續修;修著修著,不由自主地又湊了上去,聞著受不了又把頭扭過去……花了一個多小時還沒修好,後來還是師傅幫忙才弄好的。師傅還表揚了他:不錯,第一次沒把人家的腳修破就很好了,再努把力。
午餐時,他對著飯半天吃不下去,修腳時聞到的那股臭味仍在胸中翻騰,他反覆端詳著已仔細洗過的雙手:摸了半天人家的腳丫子,肯定是又髒又臭。他又用肥皂狠狠洗了一陣後,放在鼻子下聞了又聞,還是覺得很臭,又使勁洗了半天,還是呆呆地坐著不想吃飯。直到晚上,他也沒吃一口飯,腦子裡亂哄哄的:就是因為沒條件,不能像別人那樣選擇職業,幹上了這一行,又髒又臭的。
後來又一想,有什麼辦法呢?既然幹上了這行,就要干好,不能老這樣。短期內,他就過了「臭氣熏人」關。
數月後,經過反覆實踐,喬全英的修腳技術越來越熟練了,他也愛上了這一行。當他給那些大爺大媽修好腳後,他們表現出的喜悅心情,讓他感到特別欣慰,他更認真細緻了,回頭客也越來越多了,有的專門點名找他修腳。他覺得自己還是很能幹的。
喬全英先是修腳,後來發現好多人光修腳是不能解決問題的,有些東西屬於醫療範疇。從小愛琢磨事的他,突然發現腳很有研究價值,他一頭紮進這腳丫子的研究裡就出不來了。他遍訪了當時北京市的百十來號浴池,向各浴池的修腳老師傅討教修腳高招。
受歧視的老五
喬全英上班就是給人修腳,每天抱著別人的臭腳丫子擺弄,可下班回家後,他成了「閒人」,家裡人都嫌他髒,不讓他幹活,甚至過年包餃子都不讓他動手:你去看鍋吧,臭了咕唧的手,包出的餃子怎麼吃啊!
就連父親有多年也沒拿他這個兒子當回事兒,他不知道父親是怎麼想的,但從平常父親的言談話語中感覺出了這點兒。喬全英兄弟六個,父親不論對朋友、街坊或者同事,談起家事提到兒子,總是從老大說起:一、二、三、四,到喬全英那兒就沒有了,跳過去談老六了。好像他那五個兒子不論是當領導還是做生意,或是幹什麼別的工作,都是光彩的,只有五兒難以啟齒。
父親對他尚如此,外人就更甚。有時喬全英和朋友一起到歌舞廳去唱歌跳舞,有些人就對他大聲嚷嚷:嘿,這不是澡堂子裡修腳的嗎?我腳上長了個雞眼兒,給拉一下……玩得正愜意的喬全英,一聽這話,高興的情緒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一下就垮了,呆在一邊羞於「拋頭露面」了。自尊心和虛榮心受到了傷害,他內心的酸楚可想而知。喬全英從快樂的沸點,一下子降到難過的冰點,沈重的打擊對他產生了很大的影響!他曾想過不幹這個工作了,很多人都曾好意地勸他「不要干修腳了,又不是不能幹別的」。好多次頭天晚上別人跟他說了,他下決心不幹了,翌日早一起來,忽然想起:哎喲,我今天還約了人來看腳呢!
可堅持幹下去卻面臨著很多問題,如戀愛婚姻。找女朋友時,一說是修腳的,准吹。喬全英的婚姻,說起來挺慘的。原來他在德外浴池工作時,有個女孩非常讚賞他的為人,主動提出跟他交朋友。他覺得詫異:這合適嗎?女孩說:有什麼不合適,我願意,誰也管不了!兩人開始了「花前月下」,偶爾他也到她家去。開始她家人不知道他們談戀愛,後來察覺出有問題,一下就翻臉了:先不讓女孩出門找他,隨後讓一個街坊來把他的自行車借走了,到下班時還未還給他。他去找借車人取車,那人讓他去那女孩家取。半道上,女孩的哥哥帶著幾個人拿著鐵棍、刀子攔住了他,出言不遜道:「孫子,你還敢來啊?你知道你幹什麼了嗎?」「我幹什麼了?我什麼也沒干啊!」「什麼也沒干?你跟我妹妹幹嗎呢?」「交朋友啊!」「交朋友?瞧你這德性,一個臭修腳的,也配找我妹妹?你什麼東西啊!」三四個人圍上來就噼裡啪啦一頓亂打。打完揚長而去,車也不給了……
修腳修來的夫人
在喬全英工作範圍之外,幾乎所有的人對他這個職業都存有偏見,但他對這份職業開始有了自豪感,他不再是簡單地為人修腳,而且能為人看許多種腳病。前來看腳病的患者,對他的尊重讓他非常滿足;他們病癒後對他的感激,使他感到一種榮耀。
過去得甲溝炎的人較多,就是指甲扎進肉裡,影響行走,疼痛難忍。最佳方法是把紮在肉裡的指甲削下取出,不傷及其他。削少了裡面留有殘甲還得痛;削多了割掉了肉既痛又流血。這一刀要恰到好處,必須擦著指甲和肉之間的一條線來走,修的時候還不能讓患者感到疼痛。喬全英的醫術可達到此標準。「喬一刀」就這樣叫開了。
就因為喬全英這一刀,修來了他現在的夫人。她當時也是因甲溝炎找到喬全英,按治療程序泡了腳後躺著等待手術。她這腳已治了很多次,一看到人家要在腳上動刀子就害怕,這會兒看到喬全英拿著把大號修腳刀要下手了,她嚇得直冒冷汗。想不到喬全英卻對她說:沒事兒,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中國人死都不怕,還怕修腳嗎?她痛苦了那麼多年、看了那麼多醫院沒治好的腳病,在她不知不覺的兩三分鐘之內就給解除了。她覺得這事真神奇,眼神定定地看著他,他也定定地看著她。兩人這樣四目相對地看了老半天……那時她21歲。
他們的戀愛經歷了「八年抗戰」。兩人有很多相同的愛好。他們頭兩年交朋友,她沒跟家裡說,她知道家裡肯定不同意。兩年後她家裡人知道了兩人在戀愛,因為給她介紹朋友她總是不見:我有朋友了,你們甭管了。後來風言風語也傳到家裡去了,家裡人不幹了,她媽媽對她態度特別強硬:你幹嗎啊,找這麼個主兒?撿破爛嗎?……堅決不同意她與他來往。這樣,他們又耗了六年,結婚時,她已成大齡青年,不嫁給他也不行了。「八年抗戰」,終於取得了婚姻的勝利。
下崗也戒不了修腳「癮」
婚姻問題解決了,喬全英所工作的浴池卻倒閉了,他下崗了。開始他還有種解脫感,可以名正言順地去改行幹別的了。他覺得他也有能力去搞別的工作,相信自己會幹好,也經了一陣子商,做得還不錯。
可喬全英心頭總縈繞著那個修腳情結,去浴池洗澡時,看到別人修腳,他心裏就痒痒得難受。那些修腳工水平太差,怎麼看怎麼不像,他忍不住上去要來兩刀:我今天給你修一個四面見線。往那兒一坐,嘩嘩嘩,又快又好。旁邊看的人眼都直了:哎喲喲,這喬師傅太厲害了!要給他錢,他不收,就為過過修腳癮。
喬全英對修腳有著深深的眷戀,他想帶著他近三十年修腳所積累下的經驗、錘煉出的技藝,再回到這個崗位上來發揚光大,這可能比做別的更有意義。他還有機會去國外掙錢,他曾給很多老外治過腳病,在瑞典、澳大利亞、日本都有關係,還有臺灣,那裡的中國華人更離不開這個行當,他們都向他發出邀請:去他們那裡開診所治腳病。可喬全英捨不得那些腳病患者對他的那份感情。有個老患者,跟他學了好幾年手藝,聽說有人要請喬全英出去開診所,說:喬大夫,您要走的話我跟您一起去。
喬全英哪兒也沒去,他自己在北京市內辦起了腳診所,生意很好。有個患者見他忙得沒空吃飯,就在家裡煮好餃子給他送去。還有件事至今他想起來還是個謎:有一次他跟愛人在餐館吃完飯後去結賬,服務員說賬已結過了。他說我的錢還沒付呢。服務員說有個先生給您結了。到現在他都不知道是誰替他付了賬,他想可能是他的病人,如果是朋友肯定要告訴他的。
喬全英最樂的是,老父親現在對別人說起兒子時,不再是一、二、三、四、六了,單就提五:我那個五兒子,現在是教授了,真是幹出了名堂。
北京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