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江澤民封殺的《世界經濟導報》,當時被認為是大陸思想最開放的報紙,甚受學術界和青年學生歡迎。89年學生運動在5月13日開始絕食之前,聲援《世界經濟導報》、要求新聞自由,是一個重要的中心議題,而且也史無前例的把新聞工作者和廣大知識份子捲入了這場民主運動,所以有評家認為,「導報事件」是八九民運從學生運動轉向社會運動的一個轉折點。
張偉國先生當年為世界經濟導報靈魂人物欽本立的得力助手,在接受採訪時,披露了江澤民鎮壓經濟導報事件中一些鮮為人知的內幕。
張偉國1956年生於上海,1983年畢業於上海華東政法學院,曾在上海當律師,後為《世界經濟導報》政治法律編輯、駐北京記者、編委。1989年6月9日被上海公安局收容審查,同年12月被以「反革命煽動罪」逮捕,1991年2月被以「尚未構成犯罪」為由「決定不起訴」釋放。1993年來美國,在柏克萊加州大學任訪問學者。1996年開始主辦網路刊物《新世紀》,並擔任自由亞洲電臺特約評論員。
以下是張偉國先生接受採訪的記要,標題為編者所加。
《世界經濟導報》背景
當時因為這個世界經濟導報跟別的報紙不太一樣,別的報紙都是官方的喉舌工具,做事情呢就是螺絲釘,一個蘿蔔一個坑,你做什麼好像都給限制住了,經濟導報當時在改革開放當中相當活躍,它不但在思想信息這方面比較活躍,而且它本身的組織架構也很新穎。
當時這個過程主要由欽本立先生主導,那麼他呢是一個老報人,49年以前曾經是香港文匯報住上海辦事處的頭,文革以後才平反,到上海社科院兼世界經濟所的黨委書記,那麼在這個過程當中呢,他憑跟文匯報的老關係,去借了二萬塊錢,把當時在文革當中打散的,在新疆,青海---那批右派,老報人右派找回來,大家一起,當時有13人吧,在78年的時候辦起來了。辦起來以後呢就涉及到一個挂靠,因為在中國你如果沒有一個挂靠的話,它就不允許你搞,那麼欽本立由於自己的一些工作條件有點特殊行,他自己因為是世界經濟研究所的黨委書記,那麼就跟世界經濟學會,還有經團聯,經濟團體聯合會,當時的會長是錢京睿,還有桓相,汪道涵,就是他自己的一批老朋友,出來幫他捧場。做理事長,做名譽社長等等,他這樣就把它撐起來了。
撐起來以後呢,它基本上是屬於民辦性質的,一直到了84年,由於報社業務上的需要,因為你民辦有一個困難,你看不到中央文件,你看不到文件就沒消息,搞報紙沒信息是很致命的事情,所以當時汪道涵當市長的時候呢。就給他出了個主意,是不是就讓世界經濟導報成為一個局級單位,變成局級單位以後,它就可以享受待遇看文件,文件就可以發到你報社來了,那麼當時時候所謂四報兩臺,解放報,文匯報,新民晚報,世界經濟導報,然後電臺,廣播電臺和電視臺,算是這個六個局級單位,導報算擠進去了,但那個是講好了,就是一個看文件,它的一些人事任免和經濟都是一種自負盈虧,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講,導報一直堅持自己是一個民辦的。而且呢把這個民辦也體現在報紙的風格上,基本上跟官方的報紙有比較大的一個區別,這個區別無論從言論的風格,還是從選材,焦點的扑捉,基本上是在這樣一條路。那麼導報就希望在推動中國的開放方面起一個相當關鍵的作用,至少起別的媒體起不了的作用,正因為有這樣一個企圖心,那麼它在很多安排上面,用一個新聞界同行的說法,就是導報比一般的報紙要可能快半拍,有的時候,這個中央有一個政策還沒出臺,那我們這個報紙上已經在開始討論了。用現在的話講有一種輿論導向,但這個導向不是控制在中宣部手裡,等於控制在欽本立和導報手裡,正因為它有這樣一種領導風氣,領導輿論的作用呢,它造成了一個很大的影響。
一個有意思的插曲
在紀念11屆3中全會10週年活動時,有一個很有意思的插曲。我們都知道中共黨內也不是鐵板一塊,你一起了這種作用,那反對派也把你看成眼中釘,所以在11屆3中全會10週年活動舉行的時候,王忍之是當時的宣傳部長,他看到記者名單裡有世界經濟導報,他馬上就把它圈掉了,就不讓我們參加,不讓我們參加,等到會議最後一天的時候,蘇紹智先生就請我到他辦公室。當時還有他的一個學生,我們一起看他的稿子,因為這次會議不但不讓導報參加,也不讓當年幫助胡耀邦一起搞思想解放,參加理論務虛會的許多改革理論家參加,像王若水呀,嚴家祺,這些都沒參加,于浩成啊,李洪凌等等,都沒參加,沒參加以後呢,蘇紹智也是孤軍奮戰在會場上面,他雖然也是發言了,但這個聲音很微弱,也沒有讓外界知道,那麼就跟我們導報商量,看有沒有這個可能性,那我馬上把這個稿子傳回到上海,請我們總編欽本立來定奪。欽本立當然很願意發,當時他說想聽聽我的意見,我當時表達了這樣一個意見,就是說,既然沒讓我們參加這個會,那所謂這個會議的紀律,我們就沒有遵守的義務,第二這個稿子是蘇先生在會上公開發表的,不是一個秘密文件,我們也應該可以,第三呢,如果講有人對這個稿子有意見,我們完全歡迎,開放報紙讓大家一起來討論,批評。我印象很深,這個活動正好是在年底,報紙發表以後,我正好回到上海度假,要過年了,據說這個報紙出來以後,中宣部馬上就發文件,把這期的世界經濟導報給扣了,然後也通知其他各個報紙不能轉載這篇文章。而薄一波呢就拿了這篇文章到鄧小平那裡去告狀,蘇先生在這篇文章裡是為胡耀邦鳴不平,認為黨的組織生活紀律不正常,這個問題是很觸神經啦,當時高層裡面已經醞釀了一些實際上煩躁的風潮,那麼在這個氣候上保守派是很緊張的,這也反映出導報作為一張報紙,它做了當時其他媒體所不能,不敢做的。
欽本立未料江澤民出爾反爾
六四還沒有開槍之前,我印象就很深,當時這個國務院的一些專家,一些政策研究人員,我們坐在一起聊天,就已經在講了。當時絕食之前,5月13日絕食之前,整個中國89民運的一個核心,一個中心點,實際上是導報事件。那麼導報事件為什麼成為一個事件呢?這個跟49年共產黨統治以後,新聞界的一些反抗不同,是因為它跟學生運動聯繫起來了。走到社會上去了,走出導報了。當時導報因為受到江澤民的壓迫以後,實際上引起了海內外的同情支持,變成中國要新聞自由的 ,不管是學生還是記者,他們喊的口號倒是要新聞自由,要新聞講真話。那中國在49年以後共產黨統治的情況下從來沒有發生過。從這個角度來講呢,就是導報事件在89年,這個風波當中也好,這場運動當中也好,我認為它是一個轉折點。就是知識份子的校園運動,學生的校園運動怎麼樣變成一個社會運動。這是一個轉折點,所以從歷史學到角度講,它具備了一個歷史事件所有的要素,所以它可以稱得上是一個導報事件,這個是在開槍之前專家已經有這樣一個評論了。
這個事件實際上很有意思,從外界來看好像有一定的偶然性。江澤民也是很善於偽裝的一個人,剛才提到的蘇先生的那篇文章惹出來的風波,薄一波到鄧小平那裡告狀以後,中宣部就給了很多壓力,那個欽本立作為我們總編了講,日子也很不好過,就在這一年的春季團拜會上是上海的春季團拜會,江澤民看到欽本立的時候,還拍拍欽本力的肩膀,意思是這個事情你不要緊張,上海市委呢是做減壓器不會做加壓器,不會升溫,只會降溫,你放心好了。所以這個欽本立呢當時吃了一點定心丸。那麼這個事情我想跟後面的事情有很大的關係,就是欽本立在看江澤民的問題上面,這個導致了他的一個誤判沒有料到江澤民在關鍵的時候會出賣他,會出爾反爾翻臉不認人。
嚴家祺、戴晴的言論
所以這個導報事件的引起呢,是4月19日我們有一期報紙,叫439號,這一期報紙的內容是我和新觀察的編輯戈揚,我們在文化部的會議室支持了一個研討會,當時呢外面的學生已經上廣場了,討論會參加的人都是胡耀邦原來的一些舊部和一些體制內體制外倡導改革開放的一些青年學子,那麼在這個會上呢也有比較尖銳的言論。這裡以二個人的言論為標誌,是比較突出的。一個是嚴家祺的,他認為這個共產黨的權力更替都是在非程序化,講白了就是宮廷政變,它沒有按照一個正常的程序在進行。那麼另外一個講的比較激烈的是戴晴,她認為這個共產黨的總書記從陳獨秀到胡耀邦沒有一個有好下場的,你去算,每一個下場都不行,這個呢她就從另外一面印證了嚴家祺提出的中國沒有確實的權力更替程序,所以這樣一種悲劇不斷的在重演,胡耀邦的去世不單單是胡耀邦本人的一個悲劇,實際上是中共的一個悲劇,也是中國的一個悲劇。
會議結束以後,我也向我們的總編欽本立匯報,他聽了以後就很振奮,當時希望能夠把整個會議能夠報導出來,所以我也花了將近一天一夜的時間整理了大概14萬多字,這也是導報有史以來沒有過的,我們大概分了5個版面,就是把這個座談會的內容,這個發言的大部分內容全部登,用這期報紙登出來。
江澤民智囊劉吉告密
當時參加會議的人裡面有一個跟江澤民關係很近的人叫劉吉,當時是上海有一個新科技,搞什麼所謂---,後來就是做上海宣傳部副部長,做體改委的主任,在海外號稱也是江澤民的智囊。這個會議他參加以後就在上海打報告,那麼在報紙已經開印的情況下面,欽本立接到了陳至立--上海宣傳部長的電話,要求他到市委去談話,同時呢也要把這個報紙帶去,讓他們審一審。那天欽本立一邊在印刷場看好報紙打樣--報紙開機印刷,一邊呢就到市委辦公室,上海康平路去談話。談話的要求呢,當時他們談了一個尺寸,就是說這篇文章裡有幾百個字要刪,就是戴晴啊,嚴家祺講的最激烈的,其他的都無所謂,可以登。
那欽本立說這個報紙都已經印了,怎麼可以呢?他說不行,這個是關係到一個大局,講了很多理由,欽本立還是堅持他的原則,不能撤。從7點多鐘一直談到晚上12點多鐘,那個時候實在談不下去了,他們就搬救兵把江澤民和曾慶紅一起搬出來D歉鍪焙蚪